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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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陶黯

    刘延自刎于汶水东,本自有功褒和抚恤,但这事却被济北国上下给有意忽略了。

    当时刘延的媳妇曾哭诉找刘延的上司周凤,问为何别家的抚恤都下来了,而他们家没。

    汶水之战后,周凤部伍尽丧,就带着自己小舅子和三个扈兵回了蛇丘。本来他已经坐家待罪,但为了给自己爱将讨个公道,他找到了署吏,问其中缘由。

    那署吏也没藏着掖着,而是直接讲了原因,其实也不复杂,那就是上面有意想让刘延承担起汶水溃退的罪责。

    这次逃出升天的百多济北国兵基本都是中军的士吏,他们对刘延颇有微词,因为他们觉得这次撤退变成溃退就是因为负责殿后的刘延部失职,没能将贼军挡住,使得贼军直接突入到码头。

    近七百多弟兄就这样蹈死赴汶水,连汶水都为之断流,真是惨啊。你刘延难道不需要对溺死的弟兄们负责吗?

    是,贼兵势大,殿后的刘延部也尽忠了,甚至刘延本人也自刎当场,不可谓不尽忠。但事情不是说只要努力就行的,要的是完成。溺死汶水的军卒们难道会因为你刘延一句“尽力了”就安息吗?

    当时听到这番话的周凤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腌臜胥吏会这般无耻,让英雄留血还要让英雄家属流泪。当时周凤就大闹了府衙,但此时部伍丧尽的周凤,可谓落难的凤凰,连草鸡都不如。那些胥吏根本没惯着周凤,直接将其打了一顿,撵出了署衙。

    要知道周凤可是国家的经制校尉,而这些署吏竟然敢打他,可谓胆大包天。但再出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只因为这蛇丘真正做主的就是这帮豪强胥吏。

    自前汉行秦法,历代太守一个重要的责任就是平抑地方豪强。

    豪强之属有三类,一个就是七国贵胃后裔,这些人在秦时并未被消灭,秦乱后或结砦自守或依附群雄。等刘邦定天下后,这些人一跃成了地方最势力人家。

    豪强第二类就是前汉的军功侯。刘邦是个及其大方的人,为其打天下的,有一百三四十人封列侯,享受食邑。这些人基本落户在了自己的封地,成了地方上的势力人家。虽然这批人后面都几乎被除国,但势力依旧在各地方留下了。

    而最后一种豪强就是地方上的强宗大族。天下初定,刘邦就为自己四十万将士分了田宅,这些人是最早一批自耕农。后来历代官府都不断迁徙流民开垦田土,几次大规模赐予田土,这都是王朝初期的进取表现。

    但自耕农的效率是顶不住强宗大族的集体生产的。所以只要天下承平,这些强宗大族就会迅速依靠其人多势众、生产发达迅速崛起。尤其是前汉前三十年又行黄老之学,不干预地方,使得这种趋势更加快速。

    所以自前汉武帝后,汉家太守就开始打击这些豪强,其中任用酷吏、刺史,甚至颁布《迁茂陵令》,史载“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訾富人及豪桀并兼之家于诸陵”,实行“徙陵”制度,将各地豪强迁移故地,使之不能继续发展壮大。所以汉代五陵年少皆是豪势子弟。

    但这种方式不过是扬汤止沸,豪家兴起的趋势跟本扭转不了,等孝元后,更是直接放弃了徙陵制度。但不论怎么说,前汉在整体上是抑豪强的政策路线,但到了本朝以后,这个政策已经完全扭转过来了,从抑制豪强变成了依赖豪强。

    这一方面是新莽末年,各豪族纷纷聚众自保,他们以保护乡里的名号,将宗族、宾客、乡众聚拢,以坞壁的形式稳定地方。换句话说,汉家掌控了城市,而豪势掌握了乡野。

    虽然后汉以后,尤其是光武一朝出了不少酷吏,依旧秉持汉家传统、抑豪家,比如光武有个酷吏叫李章,其家五世二千石,修的《严氏春秋》,后为光武拜阳平令。而当时赵、魏豪右往往屯聚,有清河大姓赵纲就于县界起坞壁,缮甲兵,为在所害。而李章到任后,直接设飨会招待赵纲。这姓赵的土豪赴宴的时候,带文剑、被羽衣,率士百余人,煊赫无两。但后来怎么样呢?在宴会的时候,李章剑斩赵纲,其党羽也被一网打尽。

    但以后像李章这样的酷吏就很少了。因为酷吏的下场往往都不好,不是被免职就是被发配。所以后面的主官到任后就开始走你好我我好大家好的和气路线,后来更是直接辟豪势子弟作为署吏。

    自此汉家权柄下沉到了豪势子弟手中,而辟举的主官又往往是纯儒,只通读经典,而不熟庶务。临政之时,袖手高坐,谋由吏出,钱谷诉讼一无所知。

    可以说地方上的这些豪势署吏才是真正有权柄的人,而且他们还世代把持,用联姻的方式,结合成一个根深蒂固的网络。可以说流水的主官、铁打的署吏。

    开始还有一些太守有心振作,但在事权归于豪势之家的情况下,不论他们做什么最后都会是失败。

    简单为例,济北国曾有一任相国曾经靠沿济水开辟一条渠道,用来灌既农田。本来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但事情坏就坏在,当时的太守是一个抑制豪强的古法派,豪强们就将这件事给搅黄了。

    如何做的呢?因为他们把持乡野舆论,所以当济北国相的属吏下乡来勘察济水沿岸的田野,这些豪强就和乡民们说这些属吏是来勘察各家田土用水的,后面他们要修陂塘,就从这济水引水,到时候你们各家的水就会被夺。

    后面那下乡的属吏住宿农家时,就被激奋的乡民给烧死了。

    这只是一例,还有更多的手法。比如上面说要征多少民修水道,那这些豪强就会十倍征下面。总之,只要不顺着这些豪吏,那不管什么政策,他们都能搞得民怨沸腾,让政策执行不下去。

    由是,本朝官场已经形成了“以吏为师”的风气,主官中昧者以胥吏为耳目,怠者以胥吏为精神,贪者以胥吏为鹰犬。而自己只枯坐衙斋,空谈玄理。

    而有了汉庭权柄的豪势们,就再不能制了,残民害民不过寻常。上至公府省寺,郡县各署,下至乡亭、仓场、库务之吏,只要涉及租税徭役、出纳会计,凡有毫厘之利,莫不百倍盘剥。

    所以便是周凤被这些豪滑吏打了,那也是没处申诉的。等他鼻青脸肿的回家,又听说刘延的妻子不堪滑吏催逼已经上吊自杀了,周凤直接喷了一口血,再无精神,病倒在家。

    周凤怎么也想不通,国家多难,不应该思良将、用良将吗?怎么却用他们如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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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郡,博县。

    自张冲击败了泰山郡南县的五百骑、泗水东岸的四千鲁国兵,汶水东岸的四千济北国兵,泰山军在泰山一片真正站稳了。这当中,泰山军张冲一系列的安民、赈灾、招徕灾民生产的行动,也让很多不满汉庭者看到了泰山军的潜力,纷纷入军投靠。

    其中张冲入博县后,本地有位儒生自荐,他是党人子弟,家中长辈都属于党人中的反汉派,本来他们已经打算流亡山野,与野人为伍,但泰山军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不一样的可能。

    这位毛遂自荐的叫陶暗,家习《易》经,其见张冲说的第一句就是:

    “将军龙质凤姿,非常人也,我辈今有主矣。”

    其向张冲献言:“方今天下,汉室无德,山河崩裂就在旦夕。到时四海鼎沸,豪杰并争,而青兖四战之地实非英雄用武之地,愿将军能效高祖之法,驱兵西向,过武关而入关中,到时候不幸女子,不抢玉帛,收关西士马,深固根本,一旦东方有变,即顺天应人而行吊伐,天下不足平也。”

    张冲大喜,因为这陶暗是第一个向他献势力整体战略的谋士,可以这么说,凡是能筹划这种天下大势的谋士都有成为谋主的潜质。就如诸葛亮向刘备献《隆中对》、鲁肃向孙权献《榻上策》,都是一等一的大战略家。

    而且陶暗还非常有创建,就是他并不局限张冲现在的势力范围,而是放眼天下,指出天下最能成功的地方就是关中。它左揽并州山河、右收益州饶富。再兼以西州士马,一旦东出,天下谁能可当。

    张冲其实也一直思考未来的战略,随着他对汉庭连战连胜,极大的鼓励了太平道的起义热情,就他最近收到的书信,不仅青州等郡国的渠帅书信与他,建攻守同盟。就连颍川、汝南的太平道都派人来,想送一批教中的精英来泰山军,好学习一下战阵之术,为后面的起事培养军事骨干。

    所以张冲已经预料到太平道的大起义就在眼前,但可惜张冲觉得这事并不乐观。因为太平道整体实力和汉庭差距还是太大了,而且各方还自行其是,不能进行整合。就这种状态,怎么可能打得赢汉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