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利。

    没人愿意大中午在驾校练车，包括教练。

    所以一回到驾校，大家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送走郭歆玉，陆远就骑着电动车去约定的玉壶春茶楼。

    顶着大太阳在柏油路上骑车，从上到下整个人都像是在蒸笼中游走。

    还是要尽快把驾照考出来，暑假这么长，骑电动车就是活受罪。

    这是一间比较有特色的茶楼，起码陆远之前没进去体验过。

    门口处从二楼垂下一块藏青打底，绣有白色招牌的大粗布，门头挂着一张木匾，整体装饰看起来古色古香。

    迈步进去，里面也没有想象中的高档，木架上放置的茶包是简单的牛皮纸包装。

    跟店里伙计问了一声那外地老板在哪，接着陆远先去了一趟卫生间，洗把脸擦擦汗，平静一下再去见人。

    眼前这位余老板没有陆远想象中的焦躁不安。

    他站起身看起来跟陆远差不多高，这在南方商人中是比较少见的。

    余老板面色红润，黑发茂密，握手时感觉很有力气，正是一个男人精力鼎盛的时候。对比之下陆远白白净净的青年模样倒显得稚嫩。

    简单招呼一声，声音洪亮的余老板就示意陆远喝茶。

    “本省的谈事，就要喝酒，而浙省常常是喝茶。

    喝茶的，都是在聊怎么做生意，都觉得自己穷，都想破脑袋琢磨怎么赚钱。

    茶越喝越清醒，思路越来越开阔。喝酒的人在酒桌上都是在吹牛，都觉得自己比别人强，喝完酒吹完牛回家睡觉。”

    陆远没有跟这些久经磨练的商人正面交锋的经历，特别是眼前这位余老板看着也不是什么善茬。别说现在，十年之后敢去外省投资超市的人也不多啊，勇气、智慧、手段、关系缺一不可。

    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比较清楚的，没想过天降异宝后就释放天性、不可一世。所以见面就拿印象里一位老领导说的话提醒对面的人，我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余新安的心头一震，他比陆远更能听出这段话中的含义：第一，说出这话的人起码阅历深厚；第二，看问题的高度不一样，非大官大富说不出这话，毕竟能从寻常的角度说出一番颇有见地的话不是一般人能干到的，很有可能在两地都有较长的工作经历，显然前者的身份更符合条件；第三，余新安自己作供应商，在两省间奔忙，体会更深刻。

    对面的余老板正分析刚才的话，还没回过神来。

    陆远低头看杯中茶水色泽黄绿明亮，浅尝一口，装作轻描淡写的说道：“回味甘醇，栗香浓郁，日照春茶回味无穷”。

    没等余新安回过神来，陆远又给他送上一记暴击，给他脑海中联想的事情提供另一有力的证明。

    陆远品鉴的确实没错，但这句话是从舍友口中听到的，当时觉得逼格满满就记在心里。

    那位舍友就来自照市，家里在山上也种着几亩茶树，自然对他带来的这家乡特产印象较深。

    春茶被称为日照绿茶中的极品，特别是开春采摘的第一批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因为经过漫长冬季的洗礼，茶树叶芽生长的特别缓慢，第一批的产量更是极为稀少。

    整个春天会有好几批的采摘，其价格和品质是按采摘的时问来区分，一般越往前的品质越好，价格也贵些。

    第一批春茶上市的时间多为谷雨前后，春茶的特征茶叶嫩小叶厚，冲泡出来香气高、滋味浓、耐冲泡、鲜活清香、有浓郁的板栗香、豌豆鲜味。

    夏茶在三季茶中品质略低，因为经过漫长的酷暑，茶叶焦黄粗大，而且不耐冲泡，所含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也少，其价格也是最便宜的。

    秋茶的叶片比夏茶要厚，炒出来的干茶略微显粗，茶色泽翠绿，但是小黄片增多；口感上，香气浓烈，有种特有的秋茶香，和铁观音的兰花香相似茶多酚含量降低，所以秋茶没有苦涩感。

    相比而言秋茶比夏茶好，比春茶差，处于中间档次。

    用立秋前后采摘的茶叶所炮制，这时采摘的茶叶，由于气温有所下降，兩水也较夏天有所减少，茶叶生长又有所缓慢。

    因此这时的茶叶虽不及春茶之香醇，但其品质仍好于夏茶。

    陆远心中大定，还想着走的时候跟余老板要上两包茶叶带回家给老爷子尝尝。

    见陆远不动如山的样子，对面的余老板也不跟他浪费口舌，从身后拿出一份转让合同递给陆远。

    烤过法硕，干过法官助理，对于简单的商事合同陆远还是能看明白的。

    合同中说明了超市总体面积3500平方米，项目搭建改造费用100万，具体包括：市场工程规划设计费、工程装修费、门店灯箱系统等。

    目前超市的固定资产投入如货架、冷藏柜等，作价5万块。

    陆远继续往下看到，转让费用100万元，轻呵一声直接气笑了。

    这他么是挖了个坑让自己跳啊。

    面积3500平方米的超市，只是计算搭建改造费用最少就要400万，更别说还要计算其他如固定资产投入、前期联系供货商的费用，广告推广费用等等。

    自己一旦签下这份合同，日后翻案查起来，很明显能看出自己是利用对方危困状态故意压低价格，形同敲诈勒索。

    签下来就相当于给自己绑了个不定时炸弹在身上，外带一张长期饭票。

    正常的买卖合同里，原价的七折基本是最低价，低于原价七折的买卖合同很可能存在问题。更别说目前的超市是明显的优质资产，高于市场价买入才是正常的。

    眼前这家伙是个狠人，想玩一石二鸟的把戏。看透了他想法的陆远也就不再故作矜持，正面展开交锋。

    陆远没再往下翻，直接把合同扔了回去，看向对面的眼神充满警惕与不信任。

    “余老板，你的算盘打错了，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不把话说的太直白就是为了掩饰，提防其它容易授人以柄的手段，比如录音笔。

    在我们国家，合法取得的私自的录音证据是可以作为呈堂证供的。

    为什么Ld只会发语音，打电话，打字像四平八稳的公文。那就是因为文字的解读性太强，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而语音没法转发，没法截图，容易解释。

    正常人都不会做亏本买卖，除非另有所图。

    看余新安不在乎几百万的样子，陆远明白自己很难拿出足以打动他的东西。

    看着陆远撕破脸的样子，余老板也不介意，自顾自的说出几个名字：长青轮胎厂，老板陈峰。

    陆远听到工厂名字的瞬间就放下了翘起来的腿，面目表情有所变化，最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余先生，作为本地一位普通市民，我对您的遭遇感到遗憾，希望一小部分人的过分行为不会给您的生活带来困扰，我们对未来充满信心，也相信法律会给他们一个公正客观的惩罚”。

    陆远都被自己悲天悯人般的无耻口吻惊呆了，难不成自己真有做奸商的天赋？

    “方便的话，麻烦您在此地多盘桓几日，也让晚辈尽一份地主之谊”。

    这么大气凛然虚无缥缈的的话却听得余新安不住点头。

    等陆远说完就欣然表示同意，接着又拿出一份新的合同，转让价格400万，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公正透明，合法合规，任谁来看也挑不出差错来。

    窗外朗朗乾坤，阳光照亮两人握手的动作，在身后留下一片阴影。

    正式交易已经结束，双方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一份东西，接下来的签字以及工商局登记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名与利。

    对余老板这位行商来说，在这片土地上传颂他的威名可能对事业更有帮助。

    当陆远再次坐下时，脑海中又忽然闪出一个念头，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不是他主动设局，诱人上场，骗出来吴峰这个儆猴的鸡。

    短短半个小时，陆远从这个狠人身上学到不少东西。放松下来时才发现身上有些乏力，又种高考前每天回到宿舍时用脑过度的感觉。

    任正非先生提出过一道“灰度认知”理论：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系列黑白相间或者说既黑又白的过度状态，这才是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