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后来没走这条路(二合一)
这……是个什么走向?
陆心燃看了这么多年的电视剧和狗血小说,这种类似的情况他可见的太多了。
什么霸总抛妻弃子离家出走,兄弟背信弃义两肋插刀,盟友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哪个桥段接下来的反应应该都是“激情戏”起步啊。
别误会,情绪激动的激情戏,不是那种两三个人就能演出来的激情。
陆心燃都做好准备拉架并且稳定张老头的情绪防止他过于激动身体又出啥问题的突发状况了。
但是他真是想破脑袋都没想到,张居然不哭也不怒的,情绪极其稳定。
但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认识窦天德。
不是,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那种经典兄弟背叛,留我孤苦一生,老来凋零之后,昔日好友王者归来,在自己面前请罪的桥段不是这么走的啊?
你们不应该来一个标准的暴怒而起,含恨而去,反复纠缠,矛盾纠缠,大打出手,无言而对,相视一笑吗?
不知不觉已经在脑子里构思出一整部兄弟之间爱恨情仇片段的陆心燃这才发现自己大概是狗血小说看多了。
虽然这些年经常说现实比小说更荒谬,但在大多数人的生活中,情感一直都是被压抑的存在。
不过按说这种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相爱相杀,以陆心燃的脾气来看……大概是忍不住得动动手见点血的。
但是看着张居然那种老僧入定,世间万事都与我无关的漠然,以及面对这种情况也依旧满脸淡定的窦天德,陆心燃的神情禁不住就缓缓紧张了起来。
用脚趾头想此刻两个老头的内心不说五味杂陈,至少也得有个百感交集吧。
就在陆心燃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窦天德终于开始说话了。
“张校长。”老头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但陆心燃总是感觉自己似乎听出了一股森冷的杀意。
“我今天来,是来找一个我年轻时的好朋友,他已经失踪了二十多年了。”
“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我不相信。”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这儿,只是,不愿意出来跟我见一面。”
老张头看着面前这张较之二十多年前苍老了许多的脸,脸上的表情仍旧古波无惊。
“我已经说过了,你们找错人了。”
“这里是学校,除了十几岁的小娃娃和我这个老头子之外,剩下的就是几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老教师。”
“都是半截入土的老东西了,没有你要找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打哑谜是吧,油画非要拐个弯子再说是吧。
陆心燃对这种标准的武侠宗师型交涉真是无语透了。
我知道你们二位逼格很高,但是没必要连谈话逼格也这么高好吗?
说人话行不行,大家都能听明白……
不过这种话也就是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现在这个关口,哪个不开眼的敢来再插一脚,小心被两位斗尊大佬发出来的斗气余波轰杀至渣。
“我一直以为这么多年之后你已经走出来了。”
窦天德喝了口热茶,不太客气的说。
“但我没想到你真的能在这个关口画地为牢二十多年。”
“画地为牢?”张居然皱了皱眉头。
“我从来就没有走进牢笼过,又从哪里来的画地为牢?”
他撇撇嘴角,看了看满头华发但仍旧精神十足的窦天德一眼,挑衅道。
“不过听你这意思,好像真正画地为牢过的人,是你啊?”
一股无形的火药味儿,顺着两个老人交谈的机锋弥漫而起,让周遭已经无比紧张的气氛瞬间更加紧张了几分。
陆心燃那真是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和乌云灵花紧紧的盯着炉子,生怕下一秒两个老头儿有谁突然暴起一脚把火炉给踢倒了。
“你说得对,画地为牢的人是我。”
没想到面对张居然的逼问,窦天德反而显得极为坦荡,甚至根本不在意这些。
“当年你被你师父从香港带走之后,我一开始很恨你,觉得你就是个怂蛋。”
“但是后俩听说你被逐出国粹圈,还连累的你们整个师门都从此一蹶不振,我又觉得很愧疚。”
“你确实应该愧疚!”
到了这里,张居然的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波动。
似乎是隐忍多年的愤怒,又像是无人倾诉的寂寞与悲哀。
我在这里受罪了二十多年,你现在才知道过来找我吗?
你早干嘛去了?!
这也是张居然自窦天德进门之后,第一次出现语气和情绪上的变化。
只能说,痛,太痛了。
窦天德没动弹,任由张居然把情绪宣泄完,而后才继续慢条斯理的开口。
“我对你愧疚了起码有十年,在前十年时间里,我找你找了无数次。”
“但无论我怎么找,最后都是泥牛入海。”
“就像你说的那样,你的一切亲人朋友都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个名叫张居然的人,一切,都是人间蒸发。”
“在这十年时间里,我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同时带着你给我留下的东西不停的创作,虽然改变不了神州摇滚日渐式微的事实,但是看着那些所谓的民族风,中国风,新古风不断发展,最后越来越壮大,我又开始怀疑,我们当年好像没有做错。”
“你错了!”张老头的情绪一旦开始爆发就收不住,面对窦天德的这种言论,他忍不住爆喝。
“你说的那些民族风,中国风,那算是什么民族风中国风,一堆小网红夹着嗓子扭两下哼两下,那就算是戏腔了嘛!”
“我们神州国粹,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承认那种东西是京剧!”
张居然的话,其实代表了如今整个国粹圈,甚至整个神州戏曲圈大多数观众,对于新古风和国风音乐的鄙夷与厌弃。
这种垃圾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戏曲的?
火到了国外,连洋人都在看我们的笑话。
太丢人了,哪怕戏曲真的死了,我也不想看到他现在这种样子。
对于大多数票友来说,对这些歌曲的情绪只是单纯的痛恨。
但是对张居然这个神州国粹话事人来说,这种歌曲给他带来的负面情绪可就强烈的多。
他觉得自己几乎是亲眼目睹了神州戏曲是怎么被毁掉的,而更令人绝望的是,他面对这种情景却没有资格再说一句话。
什么神州国粹话事人,不过是一个被逐出了师门的逆徒罢了。
这些年他看着那些昔日的同仁们,从一开始态度分明坚决抵制,到转身就扑进浪花里疯狂捞金,一边要保持老艺术家的高风亮节,一边还要吸金捞钱,纸醉金迷,他的内心已经逐渐从先前的绝望,变为如今的麻木。
他还能做什么呢?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所乡镇学校的校长,每个月都为自己被刷爆的信用卡而发愁。
唯一能做出的微小的抵抗,就是在自己的学校里开设一门京剧课,由他来亲自授课。
这就是这个神州国粹话事人,在面对滚滚洪流时,能做出的最大的也是最微弱的反抗。
“是吗?我错了吗?”面对张居然的反驳,窦天德仍旧主打一个古波无惊。
“很巧的是,你说的这些观点,我在十年前,不,二十年前,就已经听说过无数次了,而第一次我听到这些言论的时候,你知道是在哪里吗?”
窦天德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在嘲讽,又似乎是在感伤。
“是你师父,在《梦回天朝》爆火之后,抓你回京城的时候,好像说的就是这样的话吧?“
“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嘛?”窦天德的脸上带着回忆的笑意,却没注意张居然在窦天德提到“师父”这两个字的时候,身体就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你对你师父说,神州国粹历史悠久,如今千年未遇之新时代已近在眼前。”
“自新神州后数十余年,京剧日渐式微已经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观点,现在如果不顺应时代抓紧变革,接下来怕是要被彻底抛弃,国粹就此绝了传人!”
“你对你师父说,你这是在救国粹。”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当时的那种风采和神色,我如今还记得,隔了二十多年,我还是能感受到当时,你身上那种勃勃生机和万物进发的锐气。”
“没想到当年说出这种话的年轻人,如今也变成了他师父的样子。”
窦天德话到尽兴之处,不由得仰天长叹,回味过去,可这些话落在张居然耳朵里,却让他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够了!”张居然再也顾不得老年人的涵养与气度,暴跳如雷的站了起来,指着窦天德的脸庞,浑身颤抖的道。
“当年那些错事,我现在一个也不想听了。”
“我告诉你,当年我师父说的没错,国粹就应该有国粹的样子!是我当年年少无知,破了祖师爷的戒律,犯下了重罪!”
“我心甘情愿的受着,别说现在二十年,就是再来二十年我们也愿意!”
“你看看你这些年搞出来的破玩意儿,那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那也算歌?!”
“窦天德我告诉你,几百年后,史书上不会有你窦天德,也不会有你搞出来的这帮垃圾。”
“但是京剧作为神州的国粹,别说几百年后,哪怕几千年后!历史书上也还是有它的位置!”
这一轮剧烈的情感爆发,让张居然还没恢复好的身体再度崩盘了,他剧烈的咳嗽着,脸颊涨成浓郁的猪肝色,但即便如此,那双通红的眼睛仍旧在死死的盯着窦天德,嘴边的话没有一丝懈怠。
“我……我这些年……在学校里开京剧课,就是为了……为了……为了赎罪,我要让京剧……再活过来……早晚有一天……京剧会比再火起来……”
看着一边都快憋死了一边话语仍旧不停的张居然,陆心燃也禁不住感叹摇头,一时间,不知是应该感叹,还是应该嘲笑。
看老张头这话的意思,他在学校里开办所谓的京剧课应该已经有至少十年了,如果按十年来算,当年第一届的学生,如今也应该已经有22岁,是已经大学毕业在社会上工作了一两年的时间了。
如果说其中真的有出现一个好苗子的话,凭老张头当年的技术和方法,陆心燃不相信教不出一个真有东西的年轻人。
毕竟现在的神州京剧新人实在太少了,真出了一个,那是要在整个圈子里都引起震动的。
可是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了,他好像还真没见到过京剧圈里出过哪个有名的新人。
也就是说,这十年以来,参加过老张头京剧课的学生,在这方面,可以算的上是一事无成。
这是为什么呢?
陆心燃瞄了一眼窦天德,这个玩摇滚出身的老家伙此刻却静的像是尊石佛,任由张居然怎么打骂都是那副胸有成竹古波无惊的态度,再加上他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陆心燃不得不信这老家伙手里可能有一击制敌的法宝。
“你还真是有心气。”窦天德看着张居然摊在椅子上狼狈喘息的模样笑道:“二十年前你革新了京剧,如今,居然又想改回去?”
“不是革新。”张居然气喘吁吁的回答:“是重建!二十年前我既然能毁了京剧,那么现在我就有本事重建它!”
“等到我重建神州京剧的时候,我就能洗脱身上这背负了二十年的罪孽了。”
“那我只能祝你早日成功了。”窦天德似笑非笑的翘起个二郎腿。
“看来说你画地为牢是错的,有这份心力在,你就还是当年那个张居然……”
“不过……”
话到此处,窦天德那张老脸上的表情突然显出一丝狡黠。
“如果按你说的来算的话……这些年,你一定已经培养出了不少有童子功的京剧演员了吧?”
“来来来,给我介绍介绍,现在圈子里哪个是你的徒子徒孙。我以后还能帮忙照顾着点呢。”
陆心燃闻言心里登时一咯噔,然后就看到窦天德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促狭的微笑。
好嘛,他还真就想到了,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啊!
这句话可真是杀死比赛的重磅炸弹,此话一出,原本觉得自己一吐胸中多年浊气的张居然,突然就跟被摁了开关一样的沉默不语,整个人都哑巴下来了。
“怎么了?别那么小气嘛,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你还怕我再祸害一次这帮小年轻不成?”窦天德添油加醋。
“放心吧,你都坚持二十多年了,我不会偷鸡的,让你好好的赎罪,来来来,赶紧给我说一个。”
面对着窦天德的催促,张居然此刻像是被盖伦开了三段Q一样,那真是满嘴的脏话想说说不出来。
“怎么这么小气呢……”窦天德皱起了眉头,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道。
“懂了,不会是你的这些学生,后来都没走这条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