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龚云飞到方建德家里。

    随口客套几句，龚云飞道：“咱们的这个新县令不好伺候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放眼里的样子！”

    老方久混官场，对龚云飞这种带有挑拨离间动机的话见得多，所以没怎么奇怪。方建德随口道：“怎么啦？”

    龚云飞似笑非笑地道：“方兄还不知道吗？他今天带着徐光他们，在县衙东北面的万福质库，不仅把万福质库封了，还一口气封了广财、长兴、多福、平顺、宝源五个铺子！”

    “这当中的长兴典当是方兄令弟方时贤的，宝源质库是柳夕大哥孙金果的，他竟然一句话，都封了！一点情面都不留！”

    方建德微微一惊，心里想：“我弟弟的也就不说了，连孙家人的他都封了？这么说来他做事情倒是有些硬气的了！”

    老方嘴上道：“听说平顺典当是令弟罗瑞的？龚老弟是为了这事来的？”老方觉得龚云飞说那么多，动机其实就是这个。

    龚云飞道：“这个事也是一点，不过另外一点还是咱们的这个新县令，愚弟只怕有他在，咱们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啊！听说这是个油盐不进且威福自任的人呢！”

    龚云飞的这句话，换做以前，他一定认同，可经历了前段时间，钱庄开设的事情后，方建德便有些搞不懂了。在方建德看来杨顶天不会让他去主办的，但杨顶天却让他去办了，把这个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他。

    再加上今天封锁铺子的事情，杨顶天显然是一刀切的，没有区分彼此，所以方建德现在真的有点看不透杨顶天。

    除非一种解释，那就是杨顶天一心为公，不畏权贵。如果真是这样，那龚云飞说的日子不好过，就不见得了。因为一个正直、敢于维护公义的长官，他是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个人的。

    正当方建德迷惑时，方时贤、罗瑞、蔡岚，还有李捍东、韩道亮他们，赶到了。

    众人一来就大吐苦水和愤恨。方时贤道：“这个人，确实是太欺负人了！”罗瑞道：“当了个县令，好像什么都是他说了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李捍东道：“可不是么！咱们这个行当，几十年雷打不动的规矩，他一来，三言两语的，就要反了过来！”蔡岚道：“照我看，这个新县令不去，咱们以后只怕没好日子过！”

    蔡岚想起当初的事情，此时的用心和龚云飞差不多，都对杨顶天又恨又怕，觉得没有这个县令，他们才能呆得下去。

    韩道亮道：“我觉得也是！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上，有他在，咱们好不了！”

    龚云飞和蔡岚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恨杨顶天的人越多，他们越快活。

    众人顿了一下。方时贤道：“大哥，你能不能上一道文书，就告他肆意妄为，危害公众，请求州府把他撤了行不行？到时候，我们大家再一起出些钱，一人出个二三千三四千的，凑满他三五万，让你拿去州府办事！”

    罗瑞、蔡岚、李捍东、韩道亮几个纷纷响应，李捍东道：“不错！我愿意出五千钱！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我觉得能成！”韩道亮也不甘落后，道：“我也出五千！”

    杨顶天大怒，心里道：“这两个死狗地主，竟然这么恨我！为了弄倒我，竟然愿意出五千的活动经费！看来不狠狠地整他俩一次，我就！”

    “我就”什么呢，杨顶天一时想不出，因为这个词又要通顺又要解恨，顿了一下，才想到可以这么说：“我就不配姓杨！”

    龚云飞趁机向方建德道：“诸位讲得极是！等把姓杨的撤了，愚弟再和其他同僚，向州府写个请愿举荐文书，请求方兄你直接顶上去！方兄你在县丞的位置干了这么多年，德高望重，你去做县令，咱们大家伙没有不服的！”

    方时贤、罗瑞、蔡岚连连应声，显得颇为激奋。

    方建德盼转正盼了许多年了，显然动了心，不过他也知道程序上的难度，道：“大家说的这个法子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跟刺史严辉并不是熟识，而县令和县丞都是六品官员，他们的任用是要经过朝廷吏部的，州府即使想要罢免，也得通过吏部！所以这个事情真正要成，还真不是一天两天的！不知大家伙有没有这个决心，有决心了，我才好做后面的事！”

    杨顶天心里一惊，道：“他们这是真的要‘密谋造反’了啊！”

    听得方时贤鼓动道：“是啊！咱们大家要有决心才能成！一旦成了，往后这县城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罗瑞道：“大家要怎么做，方大人尽管说吧！”蔡岚、李捍东、韩道亮几个应声。

    方建德道：“那你们先回去准备钱吧，至少得凑满五万！有了五万，我就可以找人去州府里走动走动！”众人应声。

    杨顶天道：“不过，根据我昨天回来路上听到的，严辉大大已经启程去京城了来回再来也得十多天时间，而且他到了京城，很可能停留几天，这样的话，等他回来，我这里真出了什么事情，可能都已经完结了！”

    原来前天杨顶天回来时，严辉就已经启程往京城去了。杨顶天于是想：“嗯，看来我得靠我自己，出点狠招出快招，抢在老方和龚云飞他们得手之前动手了！”

    继而又想，“或者我也不必太担心，严辉大大不在，州府主事的是三个人：别驾魏横、治中姜大人和长史庞勋！他三个，庞勋我没见过，但他的外甥女雪林知道我，对我威胁应该不大！姜大人不用说，将来都可能是我岳父了，拿不准的只有魏横一个！这么想的话，情况并不严重，再说了，方建德真发去什么污蔑我的信件，州府也得下来人查实才是！”

    杨顶天这么想，心里安定了一点。

    忽又听方时贤道：“姓杨的还说了，要我们明天就去还清此前借的公廨钱呢？不还就得按十分算利，而且是利滚利，按月算！真是那样，五千钱的话，到年底就得一二万去了啊！这可是个冤枉钱！”

    杨顶天心里骂道：“这些衣食无忧酒肉餍足的王八蛋，他们自己这么讹诈穷苦百姓时，却不知道是冤枉钱！”

    蔡岚道：“我看先别还，咱们正好用这个钱，让方大人拿去州府办事！等弄倒了杨顶天，钱不就不用还了嘛！一举两得！”蔡岚说完，一笑。

    杨顶天心里冷笑道：“这个蔡岚，还是那么坏，一点都没改！不过，他怎么就知道一定能弄倒我呢？”

    罗瑞和李捍东、韩道亮几个应声。跟着，方建德大概也是急于坐上县令的职位了，让他们去想办法筹钱。其实这个事情风险大，胜算低，老方不应该冲动的，可这一刻他显然鬼迷心窍了。

    杨顶天琢磨一下，心里得计策，于是出办公室，准备回家了。时间也快七点了。

    一阵后，杨顶天到家。晓年已经回来了，而且家里多了个相貌清秀的女孩，杨顶天看了才知道，是上午在毛家屯时，他让晓年留下来问的那个女孩子。

    这女孩也姓毛，不过让杨顶天比较意外的是，她的名字不像陈春花和丁菊那么朴实乡土味，而是叫雪霁，倒是有些文化气息味。

    毛雪霁今年十六岁，比陈春花大两岁，比丁菊也大一岁。

    毛雪霁的到来让陈春花和丁菊都开心，还是同样的理由，觉得有伴，目前杨顶天家里的丫鬟才几个，再来一两个，确实不算多。而且杨顶天现在的宅子大，大小房间很多，陈、丁二人打扫忙活也有点吃紧。

    晓月这时也有点膨胀，她并不反对杨顶天买丫鬟，她觉得她作为这个县城的第一夫人，身边没几个像样的丫鬟跟着撑排场，是会像此前进首饰铺那次一样，被那些贵妇瞧不起的。

    尤其那些老牌的富贵人家，对于像林家这样的，下民出身的暴发户，他们骨子里是很瞧不起的。

    不过林妈可有点警惕了，她是穷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早已形成了对钱财小心翼翼的性格，所以她担心杨顶天会这么无休止地买丫鬟，按照家里目前的情况，虽然杨顶天现在是整个县城最大的官了，但进入县城后，这个家的开销也水涨船高了。

    光是晓月，她为了维护她县令夫人，也就是这县城里第一夫人的形象，穿戴、首饰和打扮各方面都上了一个大档次，她身上从头到脚的东西加起来，都四五千钱去了。

    这个钱在瓢子屯做村姑那会儿，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杨顶天此时开销大的不是丫鬟，而是男性家仆，除了丁大山五个，杨顶天还把县衙的七八个比较勤恳的兵勇转成了他的私家护院，加上丁大山五个，总共十几人，晓年是他们的直接领导，也相当于管家。

    杨顶天给他们的待遇，除了一天两顿饱饭，一个月还有一百钱的现金工资。杨顶天已经打听过，这个待遇在县城的富贵人家中，是偏高的。

    所以房子欠的钱还清之前，林妈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们夫妻两个的，不能乱花钱。

    林爹如今物质生活方面虽然有点膨胀，但他的思想跟林妈差不多，骨子里他还是朴实的乡村人，所以林妈的想法他并不反对。

    杨顶天对林妈很尊敬，因为她朴实正直，而晓年、晓月，他俩是年轻人，偶尔有点得意忘形，是难免的。年轻年少的人，都会这样。

    不过，毛雪霁这个丫鬟，杨顶天跟着就说明了，是专门分配给晓年使唤的，也就是说她是晓年的专属丫鬟。当然，晓年要自己存钱给雪霁发工资。

    杨顶天的这个决定也让毛雪霁有点欢喜激动，因为晓年年少帅气，做他的丫鬟感觉还是可以的。

    晓月也赞同杨顶天这个决定，一开始她看见雪霁有点年少美貌，以为杨顶天把她弄回来，到底是什么企图？而且雪霁的情况跟春花、丁菊都不同。

    现在，杨顶天把雪霁当作晓年的专属，晓月自然就不用担心了。

    跟着，杨顶天赶紧吃饭。回来路上，他已经偷听到了，杨运、杨嵩、孙金成、许邮他们几个要来，想通过送礼说情的方法，让杨顶天解除他们铺子的封条。

    对方到了，杨顶天就得放碗筷接客了，所以他得赶紧吃完，然后去看他们会送多少钱，会说什么话。

    虽然杨顶天回来得晚，但他是一家之主，而且是主心骨，所以全家人都还没吃饭的，等着他一起吃。不过晓月也问杨顶天了，他怎么回来这么晚，县衙里有那么多事情干？

    晓月他们还不知道，杨顶天今天在县城里搞了大动作，普通百姓拍手称快，地主阶级却恨得骂娘，想造反。

    不过杨顶天不想把外面复杂的事情带回家里来，他觉得家里应该是个能够让他温馨清静的地方，所以对于晓月他们的疑问，杨顶天只是一个简单的回答：县令作为一县之长，大大小小的事务确实是很多很多。

    确实，这个是最好的理由。晓月他们一听，就不问了，不知道从何问题：她一个乡下来的小姑娘，县衙与官场上的事，她哪里懂啊。

    不过，晓月也知道，等到晚上她依偎在杨顶天怀里，小夫妻俩无话不说时，她能知道他这一天做了什么。

    果然，饭吃片刻后，杨运、杨嵩、孙金成、许邮几个来了。

    柳夕和她大哥没有来，柳夕可能是因为她是女孩子，不愿为了这种事情，同一帮男人去找杨顶天，至于她大哥，可能是面子问题。

    而许邮的到来，就是代表柳夕她大哥的，许邮他自己，是不太愿意来的。跟杨顶天不太对付，来了就得低声下气，还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不是自作孽的么。

    杨顶天现在住的是豪宅，厅堂有好几个。于是，杨顶天把他们带到了主客厅谈事。

    杨顶天白天时，态度很认真很严肃，按照他那时的样子，他应该是不会接受上门送礼然后让他放弃原则，解除铺子封条这样前后矛盾的做法的。

    所以杨顶天没说什么话，就接纳了杨运、孙金成等人，是有点奇怪的。这一刻，杨嵩和许邮甚至在心里已经认为，杨顶天的封铺子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索取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