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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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为父不知

    王璟山在迷蒙中睁开双眸,发觉自己正躺卧在一道长长的沟壑之中。

    他恍惚片刻,脑海中掠过黑白无常与牛马交织的幻象,遂身形一振,急忙跃上百步开外的屋檐。

    同时伸手一招,舟师父所赠的木剑便似通灵般自下方飞来,稳稳落入手中。

    少年目光四处游移,但见长夜已逝,朝霞初绽,为天地披上一层柔和的绯红;

    宫城烈焰腾腾,未有半分减弱;

    两只妖邪则随着夜幕一同隐去,不见任何肆虐的痕迹。

    然而,他心中的疑虑仍旧萦绕不去。

    尤其当他瞥见身前的沟壑时,那土壤表面之平滑犹如镜面,仿佛一整块豆腐被匠心独运地削去。

    再与两旁的街巷相比照,他恍然大惊——

    “水磨巷……消失了?”

    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

    王璟山施展燕雀行,准备重新落回地面查探。

    但他才迈出两步,便诧异地停在檐角,难以置信地感受了一番体内灵力的变化:

    “我是何时晋升的胎息九层?”

    细细算来,自他踏入胎息八层至今,尚不足三月时光。

    如此神速的进展,即便是放眼整个天下,也难寻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王璟山虽然对此感到困惑不已,但这总归是件好事。

    于是,他重新抬起脚步,来到水磨巷原址的巷口处。

    少年深吸一口气,沿着昔日的巷道,从头到尾细细走了三趟。

    遗憾的是,这三趟的寻觅,未能带来任何新的发现。

    想到那对无助的姐弟落入妖邪之掌,可能经受的种种苦难,王璟山内心如遭巨石重重压迫。

    “终究是我实力浅薄,修为卑微……在北宋连累祖母亲族不说,便是昨夜偶遇的凡人,都也不能护其周全。”

    王璟山身躯一颤,双膝支撑不住,险些向着地面沉重坠去。

    这是他内心深处的无力感在试图寻找出口。

    但他并未彻底屈服于这股情绪。

    凭借着坚定的意志,王璟山终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

    他缓缓将手中剑锋对准了南边,目光中闪烁着决绝。

    “还有人需要我。”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振作,此刻,王璟山遥遥望见,从南城墙的巍峨之上,二十多道身影如同鹰隼般疾速跃下,精准地降落在荆湖军与范文虎激战的交锋之地。

    这些身影所展现出的速度,侧面反映出他们的平均修为,至少在胎息三层以上。

    “修真司此行并未派出更多执事……应是赵官家布置的后手,待张珪发动血燃泪,制造出足够多的嫁祸痕迹,再将其了结。”

    “赵官家此番布局,显然是未曾料到冯忠全会变脸南下。否则,以他的城府,绝不可能只派出这么些许人手,来应对可能发生的变局。”

    王璟山深吸一口气,双手轻托木剑,将其平稳地悬浮于半空之中。

    接着,双脚轻盈跃起,稳稳地落在了那柄朴实无华的木剑之上。

    刹那间,剑光闪烁,少年御剑飞行,冲上了高空。

    范文虎的面上,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愕。

    从黑夜到白天,双方鏖战不休。

    他占据着对地形的熟悉,与兵力的绝对优势,本以为会是场一边倒的战斗,很快就能结束。

    可当他借着日光登高查看时,眼前的景象令他瞠目结舌——

    “官兵的减员数量远超荆湖军?这怎么可能!”

    虽常被世人戏谑为“常败将军”,范文虎终究是行伍领兵出身,识兵辨阵的眼光多少保留了几分。

    他站在居民区的木制瞭望塔上,凭靠清晰的视野观察了好一阵,得出了此战的败因。

    其一,荆湖军令行禁止,明显受过真正的训练,很少离军务农;而官兵们疏于训练不说,亦从未有过与敌人实战的经验。

    其二,新式火器的威力胜过弓箭,且发射时声势唬人,对官兵们的精神造成了极大压力。

    其三,长夜异象与宫城大火,使不少本地兵员怯战而逃——这部分减员数量可能是最多的。

    其四,文天祥父子指挥得当,即便新式火器弹药告吹,依靠临时布置的小型战术阵型,仍然成功挡下了官兵一轮又一轮的正面冲锋。

    “其五,范文虎轻敌大意,未做任何战术安排,加之指挥低效,使得手下官兵只会正面对敌。”

    经过连夜的疾行奔波,以及城内城外的两场浴血奋战,原本气质儒雅的文升饱受烟熏火燎,身上那份从容风度荡然无存。

    他手中举着不知从哪片瓦砾废墟中拾得的蒲扇,轻轻摇晃,同时望向身旁同样狼狈不堪的父亲,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与自嘲:

    “是以,我军很快便能取胜。”

    “既为克敌,我儿何故悲观?”

    “因为逊志心有三忧。”

    文天祥将冷却下来的火绳枪,递给旁边轮候的凡锐营士兵,朝嗣子微微点头:

    “为父知道。”

    但文升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一忧少年英雄王璟山,于北宋合围下身死道消,我军被随后赶来的宦修再度击溃;

    “二忧割地换法兹事体大,官家许派忠臣驻守;尚未发动,不过是在等待合适之机。”

    “为父知道。”

    “三忧诸事顺遂,璟山击退敌修,我方击败敌军,得胜回朝,面圣报功……这功劳,又该如何报?”

    文天祥难得迟疑,只能说:

    “为父不知。”

    外面的战局早已不需要他过多指挥,仅王先益一将,便能组织起有效反击。

    于是,父子二人静靠在掩体墙面的角落,沉默以对。

    只因文升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他们现实中必须直面,却又无法解决的难题。

    肉身凡胎,他们左右不了修士之间的战局;

    为宋尽忠,但在事实上违背了皇帝的意愿。

    “干的是保家卫国的壮烈之举,却连牺牲之后的报功奏章,都得为天子颜面按下不表……”

    文升手中的扇子飘然落地,眼角因苦涩的笑意而渗出泪花:

    “儿郎们生前皆由儿子亲笔录名成册,每一个名字儿子都清楚记着。待回了潭州,我该如何向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

    “究竟是守土卫国有功,还是忤逆圣意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