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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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八十三章 城下

    熙宁六年一月。

    宋军譬如这严酷无情的寒冬一般,将从南山至洮河一线的河州蕃部的反抗皆进行了镇压。

    譬如被似额勒锦部那般的被夷平的大小部族亦有三五个。

    章越的血字旗不是白树的,踏白城被破后七千宋军,生还不足三千。而一旦河州城被蕃人攻破,满城绝无遗类。

    咬人的狗要打,咬死人的狗要杀,就是这个道理。

    在河州城外周被清扫干净后,章越率宋军直抵城下。

    河州城下。

    蕃将鬼章结青宜于帐内擦拭着宝刀,他身旁的架子上摆放着几十具头颅,这都是他斩杀敌人的首级,其中就有宋将景思立和王存的头颅。

    鬼章结青宜清楚地记得,景思立率军断后的场景,他率着几十骑面对自己的上万人马进行了冲击,也掩护宋军其他部队撤退。

    宋将的勇气,他鬼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难得在宋人之中,也有这等英雄人物。

    鬼章想到这里,再次赞赏这位宋将来。

    他把景思立的头颅供奉在帐内,对他而言是一等敬佩,同时也为了打败这样英雄人物鬼章从心底感到一等自豪。

    所谓英雄惜英雄。

    鬼章擦拭了刀刃一半,拿起酒盏喝了一口。

    “禀告大王,宋军从宁河寨出兵。”

    鬼章站起身道:“咱们走了。”

    “大王,不与宋军厮杀一场?”

    鬼章道:“不,此刻宋军气势正盛,咱不去敌他!先与木征合兵一处再说。”

    “恐怕会被冷鸡朴耻笑啊!”

    鬼章冷笑道:“由着他说,踏白城那咱们兵马更多,而宋军又要留兵守河州,一增一减下,若宋军再敢来,咱们就杀一场!”

    说完鬼章掀帐而去。

    鬼章连夜点齐兵马离开,清晨的寒风中,他望着眼前包围多月的河州城,没有半刻留恋地离开了。

    说弃就弃,毫不可惜,足显鬼章之决断。

    一旁的将领指着山下面帐幕对鬼章道:“大王既是要撤,为何不知会赵勺各部?”

    鬼章道:“不死些人,怎让宋军以为咱们败了。”

    诱敌深入一贯是鬼章的计策,他顿了顿对左右道:“你们不要替赵勺难过,他的婆娘我会照看的。”

    众将都知道鬼章的照看,肯定是照看到塌上。

    章越快抵至河州城下时,斥候禀告道:“启禀大帅,鬼章已率军而逃。”

    徐禧道:“大帅,鬼章不敢抵我军兵锋,正好追击!”

    当即王厚等将领主动请缨。

    章越道:“驱了敌军,解了河州之围即是,不必远逐!这鬼章用兵诡诈,必须谨慎。”

    宋军伐青唐赏赐甚厚,章越下令后,众将皆主动请缨。

    王厚,徐禧率骑兵抵至河州城,见河州城下乱作一团。

    王厚道:“番军果真败走并非作诱敌之状。”

    徐禧道:“不错,但需谨遵大帅之命不可远逐。”

    王厚见徐禧一介书生却敢骑马上阵,心底也是佩服道:“好的。”

    于是二人率军进攻,这时河州城中也看到宋军援军抵达,也是率军进攻。

    两下夹击果真番军大败,宋军俘虏数千蕃军。但鬼章仍率两万番军往踏白城从容退去。

    章越闻言略有所思,他没有下达追击鬼章和木征的命令,而是率军抵达河州城。

    围城三个多月的河州城终于解围了。

    大雪已经覆盖河州城城内城外。

    城下的羊马墙多为破损,插在墙缝里那破烂的旗帜随风卷动,由城下残垣断壁,断枪折剑上可知番军与守军曾在此展开了一场激战。

    章越抵达城下时看见河州知州文及甫率着数百兵卒正在城下迎着自己。

    章越见到文及甫这翩翩公子,居然也是穿着铠甲,手持刀剑有些讶异,又看着对方憔悴的样子道了句:“周翰受苦了。”

    文及甫闻言眼中几乎落下泪来,他这一次至熙河本是随着章越这连襟混军功来的,但没料到混军功差点把自己交代进去了。

    踏白城兵败后,这三个月的围城,文及甫从原先手足无措,再到慢慢稳定军心。

    经过这一么遭,他亦变得沧桑了起来。

    文及甫道:“大帅,这鬼章,木征故意放在河州城不打,想让我军率援军入套,下官知敌计,但苦于陷入重围突围不出,幸亏大帅明鉴识破了贼寇奸计,否则我等难辞其咎。”

    文及甫一语之下,连蔡京都要赞文及甫聪明。

    从宁河寨至河州不过几十里,但章越率领宋军主力驻此却偏偏不来救援。若换了正常人身为处团团包围中的河州主将是何心情?

    可文及甫一句怨言也没有,还周到地替章越解释了情况。

    章越翻身下马扶起文及甫,只是道了一句:“说这些做什么?河州城平安无事就好。”

    十五娘曾派人送信给章越,催自己去救援河州,不过他接信后却没有回信,而十七娘也从没有在送来的家信中提及文及甫一句。

    文及甫站起身来,章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寻又看着他们身后的兵卒。

    一名老将突然泣道:“大帅,我们几以为朝廷将我等都忘了。”

    此人说完后面的兵卒们个个都是神情难过,掩面而泣。

    章越向众将士们道:“是章某来迟了。你们放心,你们谨守河州城之事,已是上抵天听,陛下知尔等困守孤城,此等忠贞可书可叹。”

    听闻章越这句,兵卒好似孩子般哭得更厉害了。

    将领们纷纷言道。

    “我等都是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走了一遭,当初木征鬼章围城时,熙州音讯断绝,我等一个个都以为无法生还中原了。”

    “是啊,我等死无所恨,只是怕朝廷不知青贼奸恶。”

    “鬼章善于用兵,景将军便是不慎中了他的埋伏,还请大帅为我等报仇!”

    “我等千苦万苦于此,只盼朝廷能出大兵,血洗为景将军报仇雪恨。”

    “为景将军报仇!”

    众军卒们一并高喊着。

    章越看去寒风之中,河州城中士卒一个个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之状,即便如此却战意不减。

    章越看着众将士们的期盼,几乎道了一句,本帅答允你们,不生擒活捉鬼章,木征,绝不退兵!

    但话到了嘴边,随即又吞进肚子里。

    他身为主帅不可以感情用事,是否进兵踏白城还需考量。

    此刻面对着众将士的眼光,章越道:“诸位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了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