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凉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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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中山之狼、红颜祸水

    后赵天王石勒在襄国称帝时(330年),丁零首领翟斌入谒朝见,受封句町王。

    丁零亦称狄历、赤狄、敕勒、高车、铁勒,最早生活在北海(贝加尔湖)附近,东汉进攻北匈奴获胜后,部分丁零人的游牧地域逐渐南移,与中原汉地交流往来。三国时,一部仍在贝尔加湖以南游牧,称北丁零,一部迁徙至阿尔泰山附近,进入西域,南与乌孙、车师,西南与康居为邻,称西丁零,翟斌的家族就是西丁零的一支。

    丁零这个称呼来自匈奴人,早先自号狄历,春秋时称赤狄,与汉化较深的匈奴、鲜卑、氐、羌等族相比,丁零人的习俗更加原始,以渔猎游牧为生,甚至仍旧茹毛饮血。

    留居在贝加尔湖的被称作丁零,南迁进入中国北方的诸部,活动范围西至阿尔泰山、额尔齐斯河上游,东至大兴安岭以西,分布在漠南、漠北、河西走廊以及宁夏。

    魏、晋以来,鲜卑逐渐兴起,占据南匈奴旧地,生活在阴山一带的丁零人也逐渐鲜卑化,塞外各族称其为敕勒,又因其使用高轮大车,鲜卑人称其为高车,前燕和代国都曾征伐敕勒,甚至还为此发生冲突。

    攻灭前燕之后,苻坚迁燕地鲜卑、慕容宗室和部分关东豪族至关中,原居中山的丁零翟斌所部也被迁到新安、渑池。

    为了对丁零人施加影响,翟氏子侄后辈也获赐来到长安读书,但因为自小到大所接触的保留了诸多原始部落习俗的成长环境,他们所信奉的是弱肉强食,浑身上下都溢散着掩藏不住的狼性气质。

    尤其是翟斌的两个侄子翟真、翟成,二人都已三十多岁,价值观早已成型,内心里对太学中所教授的经典不屑一顾,只当是在做质子,才尽力完成课业以结交贵胄。

    限于生活水平和医疗条件,古代平均寿命短,幼儿夭折率高,所以普遍早婚早育,甚至历朝历代统治者还亲自下令,规定适婚年龄,越是战乱频发导致人口严重下降的时代,男女婚龄就越小,游牧民族就更不用说了。

    比如陇西鲜卑乞伏部,吕隆好友乞伏乾归的祖父,前任首领乞伏傉大寒,年龄只比苻坚稍大几岁,死去时年仅二十一岁,其子时年六、七岁的乞伏司繁(乾归之父)继任部落首领。

    乞伏司繁成年前,国政皆委于堂叔祖乞伏吐雷,一如其祖父乞伏述延年少继立时以叔父乞伏轲埿为傅委以执政的旧例。而意味乞伏司繁成年的标志,则是其长子乞伏国仁的出生,那时乞伏司繁才十四、五岁。

    述延之父利那与轲埿,还有吐雷之父祁埿,三人是亲兄弟。利那死后,祁埿接任首领,祁埿死后首领之位又交回给述延,部落内部极为团结。

    翟真、翟成厌恶前往太学的另一原因,就是翟真之子十六岁的翟辽,与子侄辈做同学难免有些尴尬。按照其部落中的习俗,娶妻生子的翟辽身份上已是成年人了,他的儿子翟钊都快两岁了。但在阅历方面,翟辽因实际年龄的限制,不像父亲和叔父懂得伪装,他如天空般纯净的浅碧色眼瞳里是毫不掩饰的野性、贪婪和暴虐,视旁人如视猎物。

    即便再怎么早熟,翟辽也还是个少年人,哪怕已经有妻子,可部落习俗赋予他的不是责任,而是去占有更多,通俗的说就是只要养的起老婆孩子,想娶几个都行。

    好在翟辽没有因爱美之心丢掉理智,打听到苻馨是前秦宗室出身,他也只是表明爱慕。丁零人是父系社会,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不内婚,平时的习俗中,女子如同父亲或者丈夫的私财,而翟辽打量苻馨时,就好像在看囊中之物,这能让性格独立的苻馨有好感才怪。

    连连遭拒的翟辽却不认为问题出在自身,加上同为中山丁零的鲜于乞从旁撺掇、挑拨,加上对苻崇赠金之举的误解,嫉恨迅速充满他的内心。

    翟辽的打算是直接走官面手段买票上车,根本用不着被强行降智,文明人怎么会强抢呢,这也是他自负的地方。翟氏丁零部众不过数万,首领翟斌在前秦的官位不算高,地位却相当于一方小国君主,作为其主要支持者的兄弟、子侄各自拥有一定数量部众。

    由叔祖翟斌出面,为翟辽向苻氏请婚,以一个落魄宗女作为笼络的代价,根本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毕竟翟氏第三代男性里,翟辽的年龄最大,而翟斌年长的儿孙都已早逝,殁于石虎死后的内外变乱以及跟前燕、代国的战事之中。

    再参考前面乞伏部有关首领交接的过往,翟辽当然有被翟斌拉拢的资格,除非翟斌不顾家族延续,违背当时的常理清洗内部,强行将首领之位传给儿孙。翟氏不过是所在部落中势力最大的,一旦实力衰弱有机可趁,鲜于、斛律等部自然不会错过。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但对于漂亮女人,只要有合适的观众和舞台,一个人就能充当多面手演出不同的戏份。得益于自身的美貌,苻馨从小就享受着额外的优待和奉承,加上落魄的境遇,年龄虽小,心理却不是一般的成熟。

    当初苻坚、王猛君臣为了找借口削藩,下令宗室封国各置三卿,除郎中令外,僚属可自行任命,之后生出宗室为了财货滥引富商为卿一事,从而占据名分大义。苻馨的父亲得豪商资助,先因此复爵,再由此被降爵,五公之乱期间忧惧而死,可那几位富商虽然受到一定惩戒,却因为在五公之乱中早早脱身而保全了性命和部分身家。

    不是实封,对职官不满,出卖封国官爵又挨罚,汝南公苻腾率先谋反被诛,这之后赵掇、丁妃、邹瓫等富商就开始转向。这些人的生意不止囊括麦豆茶酒油盐、锅碗纸笔针线钉剪这类日用杂货,还或明或暗的垄断着长安与周边地区的大宗贸易。

    此时来自西域的商旅,过玉门关进入河西,大宗货物必经姑臧和长安,因为这两个大城才有足够的吞吐量,以重农、法治为施政主张的王猛也只是抑商而不是禁商,针对的是豪商巨贾那些损公肥私的行为。

    来自西域的大部分货物,如香料、铜料、精铁、玻璃、宝石,都要经长安再卖往关东、蜀地、荆楚、江左,交易来的陶瓷、茶叶、丝绸、漆器则会再次经过长安,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赵掇等人反复斟酌得失之后,最终献出大半财产得以保全家族。

    当时正值释道安与同学、徒众南下襄阳,经苻融在新野追上游说,之后答应为前秦效命,以弘法之名将情报网拓展到蜀地、荆楚和江左,关中名僧乐尊也在此时前往敦煌,以开凿佛窟为名坐探前凉,最初资助的来源就是赵掇等人舍掉的财货。

    毕竟五公之乱时的前秦,处在对外扩张前的对内调整阶段,内政军备、赈灾平叛之外,恢复、完善驿传系统就已经让财政见底,很难再挤出稳定获取境外情报方面的开支。

    苻衡死后,苻馨作为女孩自然无法袭爵,潦倒和美貌,让她在小小年纪就心智早熟且极具主见,十一岁的她早已了解身世并开始盘算未来。苻馨的童年不是给庙祝打下手,就是挽着篮子在太学卖糕饼,她的母亲在一段公侯夫人的生活之后,已经无法接受改嫁村汉下田谋食的生活,在亲朋的接济下,拾起出嫁前的手艺,终日忙碌母女二人才勉强维持生计。

    随着渐渐长大,姿容俊秀的苻馨当然不满足这种生活,她将对太学中贵胄子弟华服美食、田猎出游的艳羡深藏心底,将无往不利的美貌化作武器之一。也正是伴随着年龄渐长,苻馨扮做童子赚些补贴的活计也没法再继续了,即便庙祝心善不提,听到旁人争议的她也找借口主动推却,这件事也让她愈发感到紧迫。

    经常往来太学,苻馨凭借美貌总能旁听,不仅是博士们所教的学问,还有许多额外的见闻。比如朝堂政见、官员家世、权贵交际,况且有宽仁之名的苻坚与僚属每月都会亲临太学,单冲这一桩就值得苻馨经营。

    王猛死后前秦朝野之间的变化,当然不是她一个小女孩能品出来的,但太学中各种风闻的变化却是她能够接触到的,敏锐的她察觉到变局即将到来,并视为改变自身命运的契机。

    利用同情扮做童子打杂的这些年里,供应郊庙所需物事的商贾她全都熟识,通过透露太学中的相关见闻,将父亲苻衡死后双方断绝的利益往来重新维系起来。再通过商贾的人脉,将所谓的苻馨之母借贷一事传到年少的苻崇耳中,而不是他那位才升任司马不久的伯父苻同成,这一手极具针对性,否则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翟辽的示爱对苻馨来说可谓是自投罗网,苻崇的赠金举动更是水到渠成,只差最后一道保险。而吕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胞弟吕超时常去买胡饼的举动,即将给他接来一口堪称童年阴影的大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