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凉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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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战略欺骗、军兴荆北

    天子威严,帝王心术,剥去这些神秘的包装,君主也跟普通人一样,并没有三头六臂。

    律法、军队,这两者才是封建权威的最大倚仗,“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对一个封建王朝来说,律令制度关乎寿命长短,军队则是稳固政权的基石。

    而在前秦,部落军制的影响短时间内难以去除,苻坚所掌握的中兵,占大多数的普通士卒都没有完全脱产,这注定他们要依附于掌握着土地的人。王猛的改革,只是让这些士卒依附的对象,从原先的酋帅部大、士绅地主,变成了这个国家土地名义上的最高所有者苻坚。

    其间每一项政令的落实,都需要执掌军政事务的太尉吕婆楼支持并配合,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作为政策的实际执行者,其在底层中兵心目中的权威,甚至还要高于作为统治者的苻坚。

    再加上吕婆楼举荐王猛,促成云龙门之变,对苻坚有佐命之功,还长期担任司隶校尉,曾负责监察内外,对于苻坚,就如同眼看着一个人从光腚娃娃到长成,这份熟稔并不是君臣之别能够抵消的。

    更通俗的说,在熟知根底的吕婆楼面前,苻坚的君主威仪,就如皇帝的新装里那件不存在的衣服。

    王猛和吕婆楼都是苻坚的心腹重臣,也都足够自我警醒,没有因为大权在握而迷失,对于苻坚也是愈发恭敬,这种恭敬明显有表演的成分,但苻坚却欣然接受。

    不同的是,在名叫前秦的这家公司中,王猛就好比一个获得期权激励的CEO,权力完全依赖于董事长苻坚的授权,而吕婆楼却是拥有一定股权,且在董事会有着不低影响力的合伙人,即便表现的再顺从,他和他背后的吕氏部曲也有不受控制的可能。

    前秦建元十二年(376年)初,王猛过世半年后,苻坚以怀柔、兴学等方式缓和了国内各族矛盾,稳定了政权,也完成了战争准备。

    这一年除夕过后不久,苻坚下诏分遣侍从郎官出长安巡访各地郡县,目的是避免人亡政息,维持已故丞相王猛的改革成果,同时也是一种战略上的欺骗。

    王猛临终时曾劝苻坚,短时间内不要图谋灭晋,而应以稳固内政,弥合国内各族间的裂痕,作为近期目标。

    此后,苻坚亲自为王猛装殓,带着太子苻宏为其治丧,仿照汉代霍光旧例,极为隆重。不久后因为日食,苻坚再次下诏兴学,并扩大贵族、官员子弟的入学规模,诏书中提到“今天下虽未大定,权可偃武修文,以称武侯雅旨。”

    说是要遵循王猛嘱咐,偃息兵戈,实际上长安周边的几个大仓场,少府下属的匠作各监,粮秣、军械全都在不停调集、整备。

    可这期间却出了两件事,略微阻碍了苻坚的原定计划,一是去年十月的那次日食,二就是苟太后的病故。

    日食引发的舆论被苻坚以禁绝图谶、振兴儒学的方式强行压制,以尚书郎王佩被杀一事画上句号。

    而苟太后及其背后的苟氏外戚,虽然是苻坚的有力支持者,但早在十八年前论死苻法一事后,苟太后勾连大臣干涉朝局算是犯了大忌,导致母子关系出现裂痕。

    五公之乱,苻坚胞弟苻双参与其中,兵败后被苻坚亲信王鉴所部杀死,母子隔阂进一步加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苟皇后也受到连累,而一年前苟太后姑表兄重臣李威故去,苟太后只有将另一个儿子苻融作为倚恃。

    这就是作为合伙人的悲哀,因为站在苟太后的角度,她的作为是在为儿子稳固地位,拉拢苟氏外戚效忠用命,但在苻坚看来母亲的做法却会损害他的权威,十分忌惮出现两个领导核心格局的可能。

    为王猛大办丧事,备极哀荣,随后下诏提及遵从其嘱咐停止战事,苻坚一举两得的战略欺骗极为到位,东晋、前凉、代国全都为此疏忽了戒备。

    前秦先以中兵为前锋先发,在除夕过后军兴荆北,除夕此时已经是节令习俗,加上尚未完全开春,晋军方面完全反应不及。更令东晋方面恐惧的是,随后的军事情报表明,前秦以长安、洛阳、邺城等大城和军事要塞为中心还在进一步动员兵力。

    苟池以左将军衔作为主帅,其下是王显、苻谟、苻鉴、王兖等将领佐吏,将兵两万余人,经商洛出武关,与十年前王猛统兵南攻荆州的旧事如出一辙,而这依旧是战略欺骗,同时也是对荆北地理的一次大型侦查。

    桓温北伐前燕时,苻坚应前燕求援之请,曾命苟池、邓羌率步骑二万进驻颍川,威胁晋军侧翼,桓温在襄邑大败于慕容垂之手后,又被苟池在谯郡拦截,折损过万。

    苟池这个左将军不过是名义上尊贵,实际职位与出自京兆王氏的强弩将军王显仿佛,这一次能够挂帅出征捞取没什么难度的军功,也是在苟太后过世、苟皇后受冷遇的情形下,苻坚对苟氏外戚的一次安抚。

    苻谟是苻坚从弟,出身远支,是曾拥立苻洪为首领的苻光、苻突之后。苻鉴是苻坚堂叔,出身旁支,是苻洪之弟苻安的儿子。王兖是新平人,与早年因禁谶纬被杀的太史令王雕同族。

    十年前,梁、益二州尚属东晋,在蜀地素有威望的周抚去世后,司马勋在汉中起兵反叛,桓温、桓豁先后从荆州方面派朱序、桓罴率兵支援周楚平定司马勋,叫王猛抓到空隙。

    如今,桓温已经去世三年,其弟都督荆州的桓豁亦是苟延残喘的老病之躯,梁、益二州更是纳入前秦版图,接掌桓氏的桓冲政治上全然不是谢安对手。

    桓温死后,谢安为防接掌兄位的桓冲干政,提议由褚太后再次临朝听政,获得信重。

    年幼的司马曜继位后,出身琅琊王氏的新任尚书令王彪之作为辅政之一,将此当作争夺胜利果实的大好时机,自然不愿出现这种局面,于是因为出言反对,就此被尚书仆射谢安联合中书令王坦之、司马氏皇族和江左世家一起架空。

    司马曜的皇后王法慧出身太原王氏,她的姑姑王穆之是再次推行土断的哀帝司马丕的皇后,而司马曜继位后被追尊为皇后的嫡母王简姬,也是太原王氏女。

    王简姬是王坦之、王濛的姑辈,王濛则是王穆之的父亲,王法慧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