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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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一零章 人力资源管理

    “苍鹰搏兔,亦尽全力。”新安公主却柔声说道,“夫君切莫大意。”

    杜英收起来笑容,从桌案上拿起来一份公文。

    正是六扇门呈递上来的关于巴蜀的消息汇总,在阳平关的时候为了整理出来这份文件,参谋司熬了几个通宵。

    奈何,杜英翻看之后,还是觉得有太多语焉不详之处。

    显然六扇门在蜀地的工作展开也不是很顺利,大概是因为北地流民南下,本就容易引起怀疑吧,这也说明蜀地如今内部恐怕是一个又一个小势力故步自封的姿态。

    也不知道又有什么惊喜在等待着杜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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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中城内城外的喧嚣声在后续的王师主力抵达之后,逐渐平息。

    负隅顽抗的最后几个世家,看到王师兵马充盈街道之后,便果断的选择投降。

    至于汉中城外的各家村寨、宅邸,虽然也都是一样的高门大户、易守难攻,甚至带有环壕的都不是一个两个,但架不住家中的主要人物都在汉中城里,沦为了阶下囚,再加之杜英派遣骑兵往来巡弋、切断了各家之间的联络。

    最后压着各家家主去劝降,自然马到成功。

    而当王师开始收拾城中余烬的时候,杜英也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韩伯。

    杜英很期待韩伯的到来,是因为韩伯上一份工作在决曹。

    都督府草创之时,以隗粹为决曹掾史,而韩伯就是掾史下的主簿。

    隗粹是武夫出身,对于律法本就一知半解,杜英让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既是对梁州军方派系的安抚,也是借助武夫的强硬形象推动律法。

    至少前者,效果是有的,事实证明,以隗粹为代表的梁州军方在此次事件中保持了沉默,整个汉中城内的郡兵都足不出户,对于世家的求援置若罔闻。

    当然这也是因为梁州军方和世家们本来就不对付,这些军方将领多半都是司马勋主政梁州的时候提拔起来的。

    而世家们在当时就一直在和司马勋拉扯,说到底还是没打算全力支持司马勋这个外来户成为梁州的主人,也不觉得司马勋能够凭借梁州称霸关中。

    所以正是因为世家们的积极拖后腿,司马勋几次出击关中,都无功而返,甚至多线开战的氐秦都能够胖揍他一顿。

    这就导致梁州军方对于世家们的好感直线下降,虽然军方对司马勋这种穷兵黩武的行径一样不是很认可,但是每一次出击因为世家的拖延和不配合,战死的可多数都是军方的人。

    其实这样的矛盾,在天下各个远离政治中心、偏生还有一些经济民生上自主权的地方,还是很常见的。

    两淮世家和将门之间也有矛盾,荆州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世家和以桓温为首的大司马府之间早就是恨不得相互吞噬对方的架势了。

    梁州军方这一次坚定的站在都督府这一边,无外乎也是出于这梁州我们把握不住,尔等也别想据为己有的正常心态。

    隗粹如今已经完成了决曹修订晋律时需要有人镇场子的任务,重新回归军旅,正在汲郡前线。

    而决曹的掾史之位,如今是则是蒋安担任。

    这位蒋家家主之前曾经追随杜英南下京口,一直主掌中军,一路上中规中矩,这也是因为他过于谨慎的性格,显然并不适合于参与到杜英日常铤而走险的行动之中。

    所以杜英北返之后,就让蒋安调任决曹掾史,如今正配合任群巡查关中各处州郡,了解律法推行之后暴露出来的弊端不足,无论是新的律法,还是任群将要制定出来的监察法令和法度等等,都需要考虑到这些实际应用中存在的问题。

    之前熟悉工作的韩伯,则跟着杜英南下,以整顿梁州乱象。

    “若是韩伯还能留在关中,或许洪聚他们的工作能轻松一些,可若是没有韩伯,余这里恐怕就有些棘手了。”杜英看着大步走来的韩伯,忍不住感慨道。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新安公主手里抓着一把蒲扇,扇啊扇的。

    秋老虎发威,天气重新变得闷热,颇有几分三伏天的架势了。

    虽然嘴上说着要偷懒,但是新安公主的偷懒行为也只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又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就算是杜英放心把工作交给那些刚刚上岗的女官们,她自己也不可能放心。

    本来她就不是那种心大到这种事都能够完全相信下属的人。

    所以忙活半天,里衣早就已经湿透了,结果还没有来得及沐浴更衣,就随着杜英前来迎接韩伯和王擢等人。

    跟在夫君的身边,既是发挥秘书应该起到的作用,也是彰显女官的存在,这是谢道韫在临行的时候专门交代给她的。

    虽然身上黏糊糊的很难受,也得在这里杵着。

    当看到韩伯等人走进,新安公主更是把蒲扇往身后的桃叶手中一塞,板起小脸,严肃认真。

    杜英无奈的回应刚刚的回答:

    “关中还是难免步子走的快了些,否则何至于一个人恨不得拆成两个来用?

    其实当洪聚兄和蒋安等人去从头学习这些律法知识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可是余也着实找不出来其余的人顶上来。”

    “这是在人力和时间无法同时满足的情况下,进行的合理调配。”新安公主肃然说道,“无论关中发展到哪一步,都会难免出现这样的问题,既是因为跟着潮流的发展,或快或慢,本就很难预料,也是因为凡事难免会出现变数,人力有穷时,又如何能够考虑到所有的可能?

    所以夫君如今好歹还能够找到人完成这些工作,就应当知足了!”

    杜英怔了怔,忍不住笑道:

    “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法?”

    “关中书院印发的书本上有的。”新安公主顿时露出得意的笑,“这是书院新开设的一门课,教授如何才能统筹管理一个繁忙的官署。

    妾身认为,如今很多官员都面临这个问题,尤其是夫君总是在各地抽调人手支援前方、接收城池,后方叫苦不迭者比比皆是,因此提高官员们在这方面的把控,可比多读两本圣贤书来的有用。

    至少现在有用。”

    杜英的脸上也难免露出一抹异色。

    这种人力资源管理的经验,从古至今自然都有,倒也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三月,初春。

    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