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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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八四章 关中治军之道

    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心里话一股脑吐露出来的主簿,悄悄看了一眼桓豁,见主帅黑着脸,一时间赶忙刹住,不敢再说。

    桓豁似乎虽有不满,却还想听下去:

    “但说无妨。”

    “是。”主簿拱了拱手,硬着头皮说道,“整编后的关中军队,对内,其士卒可以相互扶持,对外,则目标坚定。

    如此军队,再配合上军中主簿平日里教书认字、讲解经义、阐明道理,自然会士气高昂。

    现在属下等所能做的,其实就只有最后这一条,因此······迄今为止,我军其实仍然囿于门户之见、地域之分,士卒征战,只知道乡里乡亲,也只愿意为守卫本地而战,不愿在他人之地上出工出力。

    此心思不能更正,则属下等无论做多少平时的口舌工作,都很难见成效。”

    简而之,平日里讲故事、将事迹,那只是能让士卒们一时激动、一时心向往之罢了,真的想要这么简单就让士卒们放下乡土观念,无论走到哪里都嗷嗷叫着冲杀,这些举措不过浮于表面、杯水车薪。

    关中士卒们之所以能够更轻易地被调动、被团结,也是因为多种因素的叠加。

    在方才主簿的陈述中,显然最重要的就是因为关中军队的整编打破了原有的乡土、部曲等等的桎梏。

    士卒们不会因为是乡里乡亲就抱团取暖、排斥外人,导致军中山头林立、分化严重,诚然,在关中军队里,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因此两三个人凑在一起也是很常见的,但很明显这样三三两两的小团队,还是会融入到大集体中的,不可能独自存在,而在战斗的时候又能够相互配合,反倒是有利无害。

    且将领们的直属部曲被大幅度的压缩,基本上就只剩下身边......?

    的随从亲卫,一军之主帅也就是顶多数百人。

    在过去的战争中,主将出身世家,部曲则多半都是本家的佃户、丁壮和家臣组成,只听从主将的命令,且也很自然而然的享受军中最优渥的待遇,在战斗中只负责关键时候出击、斩将夺旗,是主将不会轻易动用的底牌。

    而自主将向下,各层将领各有部曲,而在将领们之间,则是由临时征召的民夫和丁壮填充,这些人则是开战之后被推到前面填线的炮灰。

    两下对比之下,军中的炮灰们没有什么战斗意志,纯粹是被迫而为,或者家境贫寒无从选择,高低能在这里混口饭吃。

    这就导致军中两极分化严重,往往是主将的部曲充当骨干,一旦兵败,则炮灰们呼啦啦、乌泱泱直接溃散,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又反过身来把自家军阵给冲散。

    在之前芍陂之战中,桓豁就曾经面对过这样尴尬的局面,当时出击的中军和右军,明明蒙受的损失还少于前方堵住缺口的两淮水师,但是因为作为进攻中坚的主将部曲已经损失惨重、无力再战,所以催动这些普通士卒们继续向前的时候,其士气直接崩溃,转身就跑。

    算下来,整支淮西军崩溃的临界值,也就是折损三成左右,而这也已经是强军风范了,而若是不算主将部曲的损失,单纯算这些普通士卒的话,折损不到两成,就已经崩溃。

    可是很明显,关中军队里的分化没有如此夸张,这就意味着关中军队令行禁止,哪怕是伤亡达到了三四成以上,军队仍然能够持续作战。

    尤其是当军队据险而守的

    时候、当主帅都亲临一线的时候,伤亡达到了六七成,军队依旧嗷嗷叫着奋战不休。

    这是军中主簿们在仔细分析了芍陂之战的敌我损失后得出的惊人结论。

    桓豁之前......?

    也看过,一开始的确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关中王师战斗力强悍,苻黄眉又亲自上阵,能撑住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现在他已经意识到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明显同样的模式并不能在自己的麾下复刻,而面前的江夏城,哪怕是自己包围的水泄不通,对面也岿然不动,这更说明拥有相同骨气和斗志的,也不知有苻黄眉率领的那一支兵马,而是关中王师的普遍现象。

    能够集关中之力,打造一支强军,这可以理解。

    桓温麾下的青州军之中也有这样的存在。

    可是当所有的关中王师都有着类似的强悍组织度和意志的时候,桓豁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

    他之前驻扎在淮西,的确和关中王师打交道很少,主要应对的也是京口谢玄和寿春郗恢。

    二者麾下兵马不多,且还有很多是镇西将军府旧部,有的能够展现出关中王师的强军风范,但在情理之中——杜英的一千亲卫骑再怎么能打也是可以理解的,而有的则和之前没有两样——镇西将军府的精兵悍将早就被抽调去淮北战场了,现在在睢阳,寿春本身就是一个近乎不设防的城市。

    如今河洛军的强悍,让桓豁不禁感慨,鲜卑人败的不冤。

    而阿兄又是否认识到了这件事呢?

    那汇报工作的主簿,欲又止。

    面色虽阴晴不定、心有思索,但主簿向前一步、张了张嘴的动作,桓豁还是看在眼里的:

    “但说无妨。”

    “将军,其实······属下认为关中军队之强悍,还有一点尤为重要。”

    桓豁下意识的说:“讲。”

    但他又隐约猜到了什么,摆了摆手。

    身边其余的亲卫和幕僚不明所以,但还是齐齐退下。

    主簿这才说道:

    “整编,只......?

    是消除士卒固有观念、打破军队建设桎梏的一种手段,是方法,不是理念。

    关中士卒们真正改变的地方,不在军队阵列上,而在这里。”

    说着,主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之前我们也抓过不少关中士卒,但是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招揽,哪怕是重金利诱。

    属下认为,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也知道自己的牺牲会换来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桓豁还明白不了,那就不配作为军中主帅了,当下,他喟然叹道:

    “关中新政啊。”

    “不错,新政的推行,让士卒们家家户户有田地耕作,不再是一生流血流汗,都只为头顶上的世家做嫁衣。”主簿回答,“关中有一首诗流传出来,不知道将军是否听过。”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