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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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九二章 也不差我一个

    王洽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甚至还有种想哭的冲动。

    所以在你的眼中,我就是软柿子,可以直接聚而歼之,对吧?

    至于大司马,虽然麾下兵力和我相差不多,可是你连尝试都懒得尝试,直接开始分兵骚扰。

    谢玄看出了王洽的伤心,笑道:

    “叔父本就不是治军之才,何必劳神自伤?”

    王洽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在安慰人,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好像真的有几分道理,余本来就不是打仗的将领,而是堂堂一家之主,应该总管家族之生死、血脉之延续才对。

    术业有专精,现在把余推到这个位置上,打败仗了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事情吧?

    心中的不满逐渐平静下来的王洽,恍惚间想到,他最擅长的就是管理世家之中的一应大小事务,如何为整个家族谋求未来,可是现在就算是投降了关中都督府,杜英看他在未来招降江左上还有用处,那又如何?

    自己所擅长的,已经是过去式了。

    不管旋即王洽在心中哂笑一声,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杜仲渊不把自己直接困为阶下囚,就已经是大发慈悲,自己又如何还能奢望着能够继续做事?

    在王洽想七想八的时候,谢玄已经传令收兵。

    经过双方几次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桓温显然也已经摸出来了凉州骑兵发动进攻的频次,只需要遵照这个规律组织防御,并且专门抽调出来一些精兵在外围游走、哨探,那么凉州骑兵的进攻时机和路径就基本上能够被预判出来。

    所以渐渐地凉州骑兵已经很难在桓温这里讨到便宜。

    当双方的战损比变小的时候,本来就是出于尽可能削弱桓温的兵力以及骚扰其军心士气而这样行动的谢玄,自然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回头看到王洽沉吟不定,谢玄笑着问道:

    “叔父在担心自己的未来么?”

    “与其说是自己的,倒不如说是我等世家出身、无用之人共同的未来。

    如今长安郡公还愿意留下我二三人之性命,又或者在荆州、巴蜀等地收留、任用一些世家,不过是因为江左还在朝廷的掌控之中,所以需要这些世家出面背书,证明关中都督府并无对世家赶尽杀绝之意罢了。

    奈何,古往今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在长安郡公的心中以及实际所做之中,世家已经没有太多存在的意义,是可以扫入故纸堆的东西。那么现在保留这些世家还有用,之后呢?

    狡兔死、走狗烹啊,只怕郡公一统天下之后,这些以为自己从乱世之中平安身退的,沾沾自喜,却不知道这也是败亡的开始,只不过现在才轮到他们罢了。

    只可惜,我等一身学问、指点文字,若是放在太平盛世,平平庸庸也能是一方父母官······”王洽此时也已经有身为阶下囚的觉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一吐为快之后,给自己下了一个评语,“如今只怕难免一死,此生枉读圣贤书啊!”

    谢玄打量着王洽,之前只道是这位王家叔父是一个战场跑路的高手,倒是小觑了他,至少没有直接混吃等死的样子,不过转念一想,其作为王家嫡脉,之前王家为众矢之的的时候,能够把王羲之推出来,自己躲在后面,后来王家得到机会,其又急哄哄的冲在最前面,让当时的杜英等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琅琊王氏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冒出来的。

    这样一个能说会道、见机行事,还能够在短时间内压榨出琅琊王氏全部潜力,差点儿真的在青州成事的人,自然不可能只擅长跑路。

    谢玄微笑着说道:

    “太史公曾言,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叔父若是真的一心求死、知有一死,那为何现在又会在这里和余絮絮叨叨呢?”

    若是换做一个脸皮薄的,被谢玄这么一说,少不得会心生羞愧,毕竟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

    既然在这里伤春悲秋的,何必苟且活着?

    但是王洽身为家主,脸皮显然也异于常人,当即嘟囔一声:

    “重于泰山,也要看为谁而死。典午氏如今大厦将倾,真正能为典午氏效死忠的又有几个?

    实际上这偌大的晋王朝,早在洛阳的大火之中、在长安城被攻陷的时候、在石勒推倒那堵墙的时候,就已经亡了。现在在建康府苟延残喘的,不过是众人勉勉强强扶持起来的一个傀儡,一个躯壳罢了。

    琅琊王氏还没有亡,余又为何要为典午氏而死呢?”

    谢玄一时间也无从反驳,而王洽的心思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大多数世家子弟的心思?

    典午氏真的要没了,那就没了,这天下改朝换代,至少一时半刻杜都督还不会对我们动手,之后······那时候再说。

    以死明志嘛,真的到了没得走的时候也不迟,现在得过且过。

    或许江左的世家们秉持着这样的想法,而眼前的王洽则大概确确实实就是这么想的。

    谢玄也只好笑了笑:

    “叔父知晓天文地理、诗文经义,而且又熟悉江左的山水风土、人情世故,都督现在想要征服江左,有用得到叔父的地方,而之后治理江左,自然也有垂问叔父的地方。

    只要叔父愿意有所舍弃,那么都督又何必赶尽杀绝?这乱世里,死的人可真的太多了。”

    王洽一言不发,但是心情看上去并没有好很多。

    死的人太多······所以说不定是也不差我一个呢?

    桓秀对于八公山的进攻明显急促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桓温已经距离战场越来越近,若是迟迟拿不下八公山,桓秀自己都无法向桓温交代。

    郗恢带领兵马扼守八公山的几处要道,双方的厮杀经常是从早上一直打到半夜三更,也从山脚下延伸到山坡上,再到淝水上。

    西岸的关中军队显然一直想要趁着夜色向八公山运送兵马,但是桓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硬顶着两淮水师的掩护炮火、矢石,在岸上列阵阻拦,又或者直接用小船改装成火船,顺流而下直撞向两淮水师的战船,三番五次,闹得指挥水师的刘建手忙脚乱,大喊着要用水师的火炮直接把对岸敌军营寨全部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