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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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三八章 请还旧都

    “合该杜仲渊是秦王啊。”朝堂上,郗超看着各地的奏报,得知杜英稳扎稳打所做的这些举措,长叹一口气。

    他没有遮掩自己的声音,但是此时每个人的心情都已经大相径庭,彷徨之下,也无人在意郗超说的是什么,皆默然看向大殿的门口。

    关中的使者阮宁正拾阶而上,下一刻恰恰出现在门槛外。

    阮宁抬眼,就能看到殿上百官,还有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及皇帝一侧的垂帘。

    身为一个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阮宁曾经不止一次设想过自己出现在这大殿上的场景,叱咤风云、挥斥方遒,这也是不少世家子弟的幻想,并非所有人都想着寄情山水。

    但是阮宁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登上这大殿,竟然是作为一个异姓诸侯王的使者,来提醒皇位上的那位以及紧张的百官,这天下,快到换人的时候了!

    且看看那百官,谁不是诚惶诚恐,且看看那皇位上的小皇帝,又何尝不是坐立不安?

    阮宁挺直腰杆,简简单单的躬身行礼,并无下拜之意,哪怕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帝,又哪怕他的官职看上去和在场的衮衮诸公相差甚远:

    “秦王府通事馆主簿阮宁,参见陛下。”

    从朝廷兵马涤荡北方、胡尘为之一空,到杜英和桓温决战于淝水,再到现在杜英南下建康府,拢共不过是一年的功夫,一年之前,杜英和桓温还是朝廷两大忠臣,齐心协力战鲜卑,一年之后,桓温已经失败,杜英则从名义上的忠臣到装都懒得装了。

    这天上地下的变化,让小皇帝如何心中不惶恐?

    他虽然还年少,但是平时读书学习,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史书上的千古明君?

    王师打胜仗,是值得庆祝的;王师收复北方故土,也是值得庆祝的,可是为什么偏偏两件快乐的事情叠加在一起,就不快乐了呢?

    尤其是这刀,转过头来就要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小皇帝又怕又憋屈,看着明摆着连臣子的礼节都不打算遵守、完全把自己当做外来使臣的阮宁,他也只能按照母后和会稽王早就已经教好的说辞,朗声说道:

    “阮卿免礼。”

    阮宁拱了拱手,对于朝臣们一向还要跟着一起参见的垂帘褚太后、摄政会稽王,看也不看,可是朝臣们早就熟悉了这一套参见流程,所以见阮宁无所动作,都愣在那里。

    眼见得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谢安不得不站出来说道:

    “使者代表秦王前来,不知秦王意欲何时入京辅政?”

    潜台词自然是:

    朝廷都已经摆低姿态如此了,秦王却还在路上磨磨蹭蹭,意欲何为?

    要杀要剐,给个准话,抓紧的吧!

    阮宁微笑着说道:

    “入京?恐怕尚书此言差矣,京师可不在这建康府,建康也只是当年南渡仓皇设立的陪都、行在而已,真正的京师,远在洛阳,那才是天下之中、陛下所应居。”

    谢安脸色微变,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果不其然,阮宁直截了当的说道:

    “如今天下已定、胡尘已清,忠志之士捍卫边疆,有识之士扫榻洛阳,北方百姓沉沦胡尘数十年,正翘首以待陛下北还。

    还定中原、收拾旧都,此天经地义也,亦然能告慰自永嘉之乱后战死沙场、为胡人所害的无数百姓、千万将士,以及典午氏列祖列宗。

    秦王派遣余前来,便是请陛下以及朝堂诸公,准备还都事宜!”

    朝堂上,一时间鸦雀无声,几乎可以听见针落之音。

    大家都曾经暗中讨论过杜英入朝会如何排斥异己、打压世家,并且暗戳戳的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是应该和杜英对抗到底,还是一边对抗、一边暗中接触,又或者干脆直接当杜英的狗?

    反正桌子就这么一张桌子,在桌子上、桌子下能够玩出来的花样也就只有那么多。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杜英人还没到,就已经打算直接把这桌子给掀翻了。

    这······

    朝堂上的群臣,家底、根基都在江左,谁会愿意轻易动身前往北方,那不是羊入虎口么?更不要说皇室了,回到洛阳,还不是杜英想杀就杀、想换就换?

    且看看北方的百姓,这些年对于司马氏哪还抱有半点儿希望?

    这天崩地裂,是因为司马氏;这胡尘弥漫,是因为司马氏;甚至曾经一度北伐成功,却前功尽弃,也是因为司马氏;还有武悼天王驱除羯人、为汉家百姓报仇,最后却没于慕容氏手中,其曾经在危急存亡之际屡屡求救于司马氏,可见死不救的,还是司马氏。

    因此,北地汉家百姓,甚至包括世家,早就已经对司马氏大失所望了,如今随着关中新政的推行,更是已经变成了杜仲渊的形状。

    司马氏回到北方,也拉拢不到残部和死忠。

    虽然······上述的这些罪过里,有的是司马氏应该负责的,有的还有些冤枉,毕竟司马氏在中朝时候就已经受到世家的影响,做出的决定也不见得就是司马氏家族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可在其位、得其名、享其乐,自然也要承其重、背其锅。

    而且提到还都,众人几乎下意识的都想到了当时曹操挟持汉献帝在许昌之旧事,到时候皇族和世家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司马昱当即开口就想要拒绝,但是谢安随即使了一个眼色给他,同时稍稍向下压手。

    司马昱微微错愕,旋即冷静下来,意识到一点:

    当时汉献帝的“都于许昌”和现在的“还都洛阳”,眼见得操纵者的目的都一样,但是对于被操纵者来说,意义可不一样。

    许昌并不是汉朝的都城,曹操是打着长安、洛阳各自残破的旗号,请献帝移居许昌,因此天下虽然明面上听令,背地里都要说一声“挟持天子”。

    但洛阳可不同,正儿八经中朝旧都。还都洛阳也是南渡之后历代皇帝时常挂在嘴边的,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而且北方也彻底安定下来,若是皇室直接干脆利落的拒绝,那江左舆论如何看,后人如何看?

    司马氏历代所做出的许诺,岂不是成了空头口号,要为人所耻笑?这样的话,还有几个人愿意相信司马氏?本来就孱弱的口碑,彻底崩坏了。

    司马氏弑君,本来就是最大的弱点,导致只敢谈孝不敢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