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这么多年，张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老友，露出如此可怕的模样。

    双眼通红，额头青筋暴跳，每一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都带着一股让人忍不住心颤的寒意。

    被这样的张信盯视，他本能地感觉脊背发凉，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也仅仅是一步，张邈就又恢复了刚刚那种潇洒写意，淡定从容的名士风采。

    他平静地与张信对视：

    “你那日不是说，此番他出小沛去往谯县，是陈公父子遵循阿宁遗愿，让他及冠之后，去见那曹嵩？

    既如此，他早知道此事或晚知道此事，又有什么区别？

    他是何等大才，你鲍允诚瞒得了他一时，难不成还能一辈子将他蒙在鼓里？”

    被他这么一问，张信眼中那种仿佛要吃人一样的凶戾瞬间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挣扎：

    “你……”

    看着他这副样子，张邈却是一叹：

    “没想到，似你这等聪明之人，却也因身居事中，而无法看透。

    我且问你，那刘玄德，知不知道玄空此行是去谯县？”

    张信点头：“他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赠予了不少的财物。”

    “你也说过，小沛是因为有玄空，今秋才获丰收。那刘玄德也是聪明人，他会不知道玄空对立足未稳的他来说，有多重要？

    可即便如此，玄空远行一事，他还是表现出了支持的态度。”

    张邈十分笃定：“他，定是已经知道了玄空的真正身份！”

    张信悚然：“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张邈说道：“你当年并不在雒阳，自然不知道他的事。

    当年刘玄德在卢公门下求学，大贤良师曾在与他偶遇后，对坐而谈，不仅对其称赞有加，更断言此人日后必将名动天下。

    且那时，他也是喜欢阿宁的。而在阿宁下嫁孟德之后，他就离开了雒阳。

    想想看，他既然见过大贤良师，也知道阿宁嫁的是谁，在看见玄空的长相之后，你觉得他会猜不出玄空真正的父母是谁吗？”

    张信目瞪口呆。

    他本以为陈孟在实力名声都并不显眼的刘备处，是安全的。

    除了陈群、陈纪，以及后来的陈登，他的真实身份，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没想到……

    “这是你考虑不周！”

    张邈责怪道：“好在那刘玄德并非心术不正之人，否则，事情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张信无言以对。

    “再想想看，陈公父子让玄空前往谯县，真的只是遵循阿宁遗愿，让他祭拜曹嵩那么简单吗？”

    张邈分析道：“你就那么肯定，他已经彻底忘了以前的事情？曹嵩当年对他那般疼爱，万一他在曹嵩墓前把一切都记起来了呢？他会不会就此前往鄄城，与孟德团聚？

    无论如何，那毕竟是他的生父，血浓于水！”

    张信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陈孟被天雷加身后，连关于自己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更不要说小时候关于曹操的事情。

    这多半年，张信也曾经以各种方式试探，最终确定，他是真的忘了，而不是在故意隐藏。

    可话又说回来了，天雷加身之前，陈群曾找他聊过另谋出路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对陈氏投向曹操可是并不反感的，甚至还称曹操是明主！

    “这种不确定，陈公父子知道，刘玄德也知道，可他们还是让你跟他出来了。”

    张邈叹息一声：“陈公明面上说此番外出是对他的考验，我觉得，或许这真的是一种考验。

    如果他经历此番出行，最终还回到小沛，自此，他就是真正的颍川陈氏长孙！

    那刘玄德再想重用他，也不会有任何的顾忌和迟疑！”

    闻言，张信蓦然回想起刘备带关羽、张飞、简雍、田豫四人正式登门，并拜陈群为谋主的那一天。

    宴席上，刘备本有直接将陈孟拉进己方核心圈层培养的想法，却被陈纪以年少缺乏历练为名劝止，最终只得了典农功曹这一当时在所有人看来都无关紧要的位子。

    当时，自己还愤愤不平，觉得大贤良师之孙，怎能如此卑微。

    以致陈纪、陈群父子俩特意来找自己，想进行解释时，自己连理都没理。

    现在看来，自己真的是考虑不周！

    理清这里面的所有关窍，张信又恢复了平静。

    他仔细打量张邈几眼，轻轻点头：

    “孟卓，你有长进。”

    张邈轻轻摇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名士风采。

    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能得到这位老友当面肯定，可是很不容易。

    “那你为何对那高顺……”

    张邈眯起眼睛：“既是重新合作，总要有点诚意。眼下孟德与吕布鏖战濮阳，若我替他解决了高顺，吕布便折一有力臂助，也算功劳一件。

    至于高顺以后该往何处……呵呵，玄空不是特别喜欢招揽大才？届时，能不能将高顺留在身边，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

    两日后，濮阳城外。

    风尘仆仆的高顺一行，经历两日疾行，终于抵达。

    相隔甚远，高顺的亲信便大喊道：

    “高将军归来，既已亮旗帜，为何不开城门？！”

    然后，众人就看见，城头上出现了一群弓箭手。

    且手中弓弦皆已拉满。

    高顺瞳孔一缩，急忙大喝：

    “偃！！！”

    说话间，他与一百名陷阵营军士几乎同时抓起大盾，在缩住身子的同时，向远处疾退。

    这时，城头上才有“放箭”的命令传出。

    咻咻咻咻！

    密密麻麻的箭雨倾泻，但由于高顺麾下皆精悍猛士，除了有两骑的马臀和马腿中了箭之外，其余毫发无损。

    箭雨一轮即停，高顺撤开盾牌，双眸仿佛喷火：

    “我乃温侯帐下中郎将，高顺高仲达！

    此番奉温侯之令前往陈留送信，既归来，为何不开城门！为何又弓箭相加！尔等是要反吗！！！”

    城头上，很快就有一颗脑袋探出，大声嗤笑：

    “高顺，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还有脸回来？

    告诉你，你勾结曹贼，意欲夺陈留之兵围攻主公一事已然败露！还不快快下马受死！”

    高顺更加愤怒：“狗贼！安敢如此辱我？！”

    说着，抄起长弓就是一箭。

    他所用的乃是难得的强弓，射出的箭，力道极强，速度极快。

    魏续却早有防备，骂完街就缩在了城垛后面。

    笃！

    一声闷响，羽箭深深扎进了坚硬的夯土城垛中，摇颤不休。

    射出这一箭后，高顺稍稍冷静，对城头大吼道：

    “我要面见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