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再见了，明非。”

    青铜门内是无尽的深渊，那才是真正的源初的尼伯龙根，是如同宇宙一般的虚无。林凤隆最后走进的是这个虚无，大地裂变之时裂隙里也是这种虚无。而现在，整座尼伯龙根都已经被这种虚无的颜色所侵占，这就是真正的源初的尼伯龙根，失去了康斯坦丁的精神力，尼伯龙根成了裸露的星河。

    诺顿和康斯坦丁就在这裸露的外太空中，虚无的深渊像是深远的巨口，他们是这巨口中孱弱的食物。白色的丝线从康斯坦丁的尸婴中吐出，一直包裹了他整个躯体，诺顿就在他的身边，丝线缠上了他的手臂，他好像与那个茧同位一体。

    诺顿与路明非一墙之隔。

    他对路明非说：“要说再见了，明非。”

    其实不是诺顿在对他说话，而是老唐，是罗纳德·唐，罗纳德·唐在对他说“要说再见了”。他和他的弟弟牛顿，将永远留在这座尼伯龙根中，这里是他们的故乡。

    路明非心里咯噔了一下。从踏进这青铜门以来，这个世界线就好像一下子折跃了一样，所有后续的发展都在以超音速滑行，什么尼伯龙根，什么青铜与火之王，什么背叛的次代种，他感觉自己在看一部电影，而他是这部电影的御用摄影机。

    现在，摄影机就摆在这部电影开头时的那个机位，入场时，机位藏在阴影里，目送着老唐和林凤隆走入了这道青铜门，而将要谢幕时，摄影机依然对准着这道青铜门，只不过，这一回摄影机拍到的是，与他告别的老唐，和正在结茧的牛顿。

    这一切看上去好像很不合理，但是却又很合理，他的确就是青铜与火之王的诺顿，而他的弟弟，是已经死亡正在化为龙茧的康斯坦丁。这一回康斯坦丁的孵化需要多久？上百年？上千年？路明非不知道。上一回沉眠，康斯坦丁在长江流域沉睡了两千年，而在他苏醒之后，他跨越重洋找到了他的哥哥，他只跟诺顿以人类的身份相处了两年，两年之后，他最终又在这座尼伯龙根中化为胚胎。

    这好像是他的宿命，“为什么……不吃掉我”，路明非至今忘不了康斯坦丁躺在诺顿怀中说出的这句话，好像被诺顿吃掉是他的荣幸，是他的福祉，是他生下来的宿命，他好像就是诺顿的一个挂件。

    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这的确就是路明非的想法，四大君王王座上的双生子都是什么抖M吗？生为可以毁灭整个布鲁克林的龙，他躺在诺顿的怀里恳求他吃掉自己，好像那就可以让他的哥哥降临，让诺顿以神王之姿重临世间。现在他死了，精神力消散，身体化成了胚胎，在形体消散之时，路明非听到了他内心最后的声音。

    他说：以后就麻烦你们照顾我的哥哥了，路明非哥哥，路鸣泽哥哥。

    真是要命！怎么会有这种像是日漫里的小学生才会说出来的台词，你的哥哥是青铜与火之王！是我们混血种猎杀名单上的头一号！希尔伯特·让·昂热看见他会磨亮锃刀，楚子航看见他会斩下村雨。楚子航早就知道他是青铜与火之王，他会被带到学院的血统检测部，被七十八种血统检测方法来回验证他的血统浓度，他根本就逃不过学院和秘党，对于可能存在“龙”的威胁的人，秘党会不惜使用最古老也是最昂贵的炼金秘药……

    而他呢？你的哥哥，诺顿。他已经不是罗纳德·唐，他已经苏醒了他的黄金瞳，他降下将臣犼骨，降下天地炉心，还降下灭世的烛龙。龙血已经在他的身体里苏醒，迟早有一天诺顿的记忆会带着力量全部回归，到时候他就是王座上的青铜与火之王，他的一滴龙血都能够腐蚀一整条河流。

    他不可能再窝在那个二十平的小窝里，甚至不可能再窝在布鲁克林，他本来就是世界的主宰！而他还失去了你，他亲爱的弟弟，康斯坦丁。届时他的怒火将喷向谁？是背叛者参孙，还是……所有的混血种和人类。

    所以，当听到诺顿说出那句“要说再见了，明非”的时候，路明非先是内心咯噔了一下，接着，他心里生出了一种可怕的侥幸。

    他的面前是罗纳德·唐，还是诺顿，他根本就看不清。他时而把眼前的人看成老唐，又时而把他看成诺顿。他一直觉得他离“老唐”这个泡沫的破碎只差一个时机，只差一个老唐跟康斯坦丁和老孙一样，褪去人形，化身为龙。

    “还能再见吗，明非？”老唐突然说。

    “还能再见吗……”路明非嘴里喃喃地说。其实，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便希尔伯特·让·昂热在这儿，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要难过，明非，就当是一场短途的旅程，而我不过是到站了。”老唐笑了笑，说，“很难想象我会这么说话，是吧？其实我偷偷跟牛顿的中文老师学了很多，都记在一个本子上了，可惜都还没能派上用场……”

    “其实，我们终归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明非。”老唐继续说，“我属于旧世界，属于几千年以前，属于尼伯龙根，而你属于新世界，属于现在，属于卡塞尔学院。在《星际争霸》里，人族和虫族都要建造基地，要培养工兵，再把对方的资源吃掉，统一整个地图，而你们和我们就是地图上的人族和虫族，我们都在建造基地，培养工兵，掠夺资源。那些被培养的人族工兵会和虫族士兵惺惺相惜吗？或许会吧，可惜那没有用，一方的工兵死完，另一方的工兵占领所有资源，这就是世界进化的过程，是世界变为现在这样的原因。”

    “尼伯龙根才是我的归属地，明非，这里是我的故乡，我和康斯坦丁生于此，也将死于此。”老唐回过头，那汹涌的深渊平静不动，却好似已经要把他和康斯坦丁完全吞没，老唐继续说，“这是我们的归终之地，我们终将深埋于此。”

    “对了，既然用不上了，这钱就麻烦你替我花了。”老唐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拍脑袋，从兜里掏出几张零碎来，那是……那是当时他和路明非在布加迪威龙旁卖烤肠挣的钱，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天台吹风，老唐说要和他五五分，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有这剩下的五分。

    “去给自己多加点餐！卡塞尔学院的伙食不太好吧，看你老是蔫蔫的。”老唐一甩手，那几张零碎透过了青铜门，从黑暗的深渊飘进了阳光之中，那一瞬间，青铜门

    消失在了路明非的眼前。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的猝不及防，就好像人世间的告别永远是如此的突然。

    尼伯龙根，消失在了路明非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