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龙途:阎浮那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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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凌虚神女

    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猛地,冯博昊把照片扔在桌上站了起来。苏砺文也转身抓起水杯大口地喝水。

    “这,这到底是什么?”

    苏砺文被水呛到,连连咳嗽了几声。

    冯博昊不理会苏砺文的问题,他回身在成堆的书籍里翻找,刚才还被他当做宝贝的资料此时被他毫不在意地推到了地上。

    “你在找什么?”

    苏砺文有些焦躁,大声冲冯博昊喊。

    冯博昊停下了手。他跪在各种书籍和资料之间,如同跪在一处被他自己扒开的坟堆之中。

    “找什么?我在找什么……”

    冯博昊两眼失神,喃喃低语。

    苏砺文见冯博昊有些异样,赶忙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强逼着他喝了点水。冯博昊才慢慢镇定了下来。

    他扶正了刚才仓皇之间碰歪的眼镜,对苏砺文惨然一笑,道:“我没事了。”

    说完,冯博昊竟十分难得地不顾及形象,一屁股坐在了书堆上。他粗暴地拉松了领带,解开衬衣最上的扣子,长呼了一口气,这才拿起面前的照片。

    他指着照片对苏砺文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的形象。但显然在这个墓葬存在的年代,这个墓葬属于的文明里,有人和我们一样见过这生物。否则,我只能说古人的想象力实在太惊人了。”

    他指了指照片里石棺的壁画,接着说:“你看,这个火坛居于画面正中心,应该是代表着对光明的崇拜。崇拜光明之神是古代西亚很多民族共同的宗教信仰。波斯帝王居鲁士曾经将攻陷巴比伦城的功绩归功于阿胡拉马兹达的庇佑,波斯语里称之为“阿维斯塔”,也就是光明之神。‘贝希斯敦铭文’里,大流士也曾说自己是阿胡拉马兹达的信徒。而拜火正是崇拜光明之神最典型的仪式。”

    苏砺文点了点头,程曦霖曾经在船上跟他讲过“贝希斯敦铭文”,那是刻在一处悬崖上,用古波斯语等三种文字写就的宣扬大流士功绩的石刻铭文。

    “那么,这是古代西亚的墓葬?”

    冯博昊看着苏砺文,咬着嘴唇慢慢摇了摇头。

    “我对西亚的拜火教了解不多,但是我知道在拜火教的仪式中,祭司要带口罩,这是怕凡人呼出的气息玷污了神圣的火焰,神像的造型也反映了这一点。但是,拜火教的祭司不可能有翅膀,他们是凡人!而且,这还不是最为诡异之处,你看……”

    他把照片举到苏砺文面前,指着神像身上飘舞的衣带,声音颤抖。

    “这种以飘舞的衣带象征飞翔能力的表现手法,我只在中国的墓葬里才见过!”

    苏砺文愣了一下。

    “你是说,这是一个兼有波斯和中国文化因素的墓葬?”

    “这有点超乎常理了。波斯和中国倒是颇有渊源,彼此交往也极早。五世纪前后就已经有波斯人定居在中原。《洛阳伽蓝记》里提到的‘崦嵫馆’和‘慕义里’就是波斯归附人的居所。但是,在墓葬文物之中,却很少见到波斯文化与中国文化融合的证据。这种融合一定会有,只是还没被人发现。”

    冯博昊滔滔不绝地讲着,也不管苏砺文是不是听得明白。他似乎忘记了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墓葬石棺上绘着的生物居然是真实的。他已经把全副心思都放在研究棺椁照片上的图案上了。

    也许,对冯博昊来说,只有从学术研究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才能够让他忘记恐惧。

    “可是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呢?”

    苏砺文的注意力也不在冯博昊的讲解上,他脑海里不断闪过船上那对黑暗中凌空逼近的绿色眼睛。他打了个哆嗦,手臂上已经冒出了鸡皮疙瘩。

    冯博昊摇了摇头,他的专业是考古学和历史学,不是生物学。他根本没法回答苏砺文的问题。

    “不管它究竟是什么,它在船上袭击了我们,现在又在拉尔森先生的照片中找到了它在某种文化中的映射。我敢肯定它也和拉尔森先生的秘密有关。而这个墓葬就是关于它的唯一线索了。找到这个墓葬,也许对我们解开这些谜团有帮助吧。”

    苏砺文点了点头。

    “好吧。可是,这墓葬在哪呢?难道在波斯?”

    冯博昊苦笑了一下,说:“我一点头绪都没有。照片上的石棺,还有这幅壁画我都看不出具体的文化归属,它包含的信息太复杂,可表现方式又太简单。不过从壁画上来看,拜火教的符号更丰富,而且整个圣火坛又占据了画面的中心位置,就我所知,波斯文化对于中国文化的影响,是要远大于中国文化对于波斯文化的影响的……”

    “可是这墓到底在哪呢?”

    苏砺文着急地追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也许,也许有个人能帮上忙。”冯博昊并不介意苏砺文的打断,他扶了扶眼镜,接着说,“本来我这次回国,就是接到李三齐的邀请,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学长。他们打算开展一次联合考古。在西北。西北地区也是波斯文化在中国传播最广泛的地区之一。我猜他可能会对这种墓葬文化风格有些了解吧。”

    “那我们……”

    苏砺文皱了皱眉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冯博昊。

    “这样,明天我们回广州,我把这张照片先寄给他,看他怎么说。”

    冯博昊道。

    苏砺文也只好点了点头。他不是一个喜欢解谜的人。以他的性格,他恨不得一切对手就在眼前,然后大家凭着能耐好好较量一下。可这些神秘的事情却偏偏缠上了他,而且至今都没有展露出全貌的迹象。诡异的明王封经板之后,现在又多了一个绘着奇怪图案不知在何处的石棺。一个秘密接着一个秘密涌向他,他觉得自己如同困在一团乱麻里动弹不得。

    冯博昊低头继续在照片中翻找着,想看看能不能从其他照片中再找到些线索。他把所有的照片都翻了一遍,除了这一张之外,再没有任何收获了。

    两个人都有些失望。看时间已经不早,不得已只得睡下。可是这一晚,两个人又怎么能睡得着。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停当上了火车,火车规律地摇晃不久便让两人沉沉睡去,睁开眼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可车却还没到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前面有军队和物资要运输,他们的车无法进站,只好停车等待。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等到二人终于从大沙头车站出来,时间已经快半夜了。好不容易到了苏家,还没叫门,二人就听见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空灵哀怨的鸣声。

    那声音悠长、优雅而又悲伤。虽然分辨不出是人声还是什么乐器,但是在这宁静的黑夜里,这声音听起来却如同鬼哭,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冯博昊愣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苏砺文已经飞身跃起。他在墙壁上抬腿一点,一个翻身便落在了院子里。

    他比冯博昊更能适应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应对危险的生活。

    花园里并无异状,那声音来自二楼。

    苏砺文循声抬起头向二楼望去。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站在二楼阳台上,她双手张开,像是要拥抱面前的什么东西。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她背后,就如同千万条黑色的蛇。

    夜里并没有风,可那女人的裙裾却如迎风的荷叶,盈盈舞动。

    苏砺文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稍一凝神立刻恍然大悟。

    阳台是意大利式的。铁制的栏杆上爬满了藤蔓,遮住了大半个阳台。人站在阳台上,就如同站在一个碧绿的酒杯中。

    而现在,他却毫无遮挡地看见了那个女人飘荡的裙摆。

    那个女人不是站在阳台上,而是漂浮在阳台外。

    悬空而立!

    苏砺文大骇。一股凉意从脊梁直蹿而上。

    诡异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多吗?!

    苏砺文来不及多想,他抽出手枪,盯着那个女人,疾步跑向阳台。

    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他已经认出了那条藕荷色的裙子。

    那女人是程曦霖。

    还没等苏砺文跑到楼前,楼上又传来了父亲的呼喝声,随即又响起啪的一声,也不知是瓷器还是玻璃碎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漂浮着的程曦霖似乎终于被地心引力捕捉到,她手臂一垂,人呼地一声落了下去。

    苏砺文大惊失色,他一把扔掉手枪,跃出一步飞身在空中托住了程曦霖的身体。

    苏砺文整个人扑在阳台下的灌木丛里,肩膀重重地撞在墙壁上。换作一般人,这一下肩膀肯定要脱臼了。可苏砺文并不觉得疼,他全部注意力都在怀里的程曦霖身上。

    程曦霖双目紧闭,一头黑发覆盖在苍白的脸上。

    苏砺文赶紧探手试了试她的呼吸。

    程曦霖的呼吸极轻,但也平缓规律。

    苏砺文这才放下心。他抱着程曦霖起身跃出灌木丛。

    腿上感觉有些粘粘的。苏砺文伸手一摸,是血。他低头一看,程曦霖的右腿上竟然插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扭曲弯折,竟如一条蛇一般。

    苏砺文一见大惊,不知道匕首是不是刺破了程曦霖的股动脉。他赶紧放下程曦霖,也顾不得许多,嚓的一声便从程曦霖的裙子上撕下一条布片,当做止血带绑在程曦霖的大腿上。

    就在他手忙脚乱地照顾程曦霖的时候,只听楼门一声轰响,随即一个身影箭一般自楼内激射而出。

    苏卲砀也紧随其后追了出来。

    不待那身影落地,苏卲砀已经双脚连环,直奔对方要害而去。

    那身影轻盈地向后一翻,退出两米开外,避过苏卲砀的追击,落在院子的中心。

    朗月中天。银色的月光之下,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女子站在苏家的花园里。她高鼻深目,一头红色的长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苏砺文有些搞不清状况,这是从哪里蹦出来一个外国女杀手?

    “点子是个相家。我倒捻,你切捻!”

    苏卲砀紧盯着面前的女人,头也不回地冲苏砺文喊了两句切口。

    苏砺文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说这个女人是个内行好手,父亲要从东面进攻,让他从西面夹击。

    苏砺文看了看程曦霖腿上的伤,血似乎已经止住了。只要不现在拔出匕首,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他放下程曦霖,站了起来。

    满腔怒火直撞顶门。苏砺文根本没去考虑父亲的战术,他只想杀了面前这个伤了程曦霖的女人。

    他两眼通红,像一头出了栏的猛虎,嚎叫了一声,猛扑过去。

    苏卲砀被苏砺文的举动吓了一跳。事已至此却也顾不得战术了。他一跺脚,飞身而上。

    苏砺文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招招直奔那女人的要害,根本不管那女人冲自己挥来的拳头。幸好有苏卲砀在一旁看顾,替他连连化解了几次攻击。

    女杀手身形轻巧,闪转腾挪,间不容发之际也都避过了苏砺文的拳脚。她也看出苏砺文是来搏命了,而苏卲砀却只是全力替苏砺文防御。她并指如刀,猛然向苏砺文的头颈要害接连挥去。苏卲砀大骇,连忙从旁伸手隔架。苏砺文已经红了眼,完全不顾章法,拼命挥出一拳却与苏卲砀的手臂搅在一起。那女杀手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突然向后翻身,双脚翻飞,同时直奔苏氏父子的面门而去。苏卲砀一看不好,情急之下只得一把抱住儿子的双臂向后一滚,躲开了女杀手的攻击。

    女杀手这一招并不求伤敌,只为迫敌后退。见苏氏父子狼狈倒地,她身形不停连着几个空翻跃到墙边,身形一晃上了墙,转眼又消失不见。

    还没等苏氏父子起身,墙外就传来一声痛呼。

    “不好!”

    苏砺文这才想起,冯博昊还在外面。

    他赶忙一跃而起,和父亲一起打开大门。

    门外哪里还有女杀手的踪迹。只有冯博昊一个人捂着小腹跌倒在地上。

    苏砺文赶忙上前。

    “怎么样,伤在哪?”

    苏砺文焦急地询问着。他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意识到自己冲动下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豆大的汗珠顺着冯博昊的脸颊流下来,半晌他才张开嘴。

    “没事。挨了一拳而已。”

    “快扶他起来。”

    苏卲砀边说边弯腰叉手,和苏砺文一起把冯博昊扶了起来。等冯博昊站定,苏卲砀便撩开冯博昊的衬衣,观察他的伤势。

    还好,只是上腹部有一块乌青。那一拳猛击在胃部,瞬间令人痉挛失去反抗的能力,但并不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

    两人赶紧扶着冯博昊进门。楼前,苏母和郑碧君已经带着几个佣人扶起了程曦霖。

    程曦霖还是昏迷不醒。嘴唇铁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众人把伤者都抬进了屋,又忙不迭地去请大夫。恰好隔壁就有一家德国人开的诊所。听说苏家有人遇袭,医生连外套都没顾得上穿,穿着睡衣便跑来了。

    冯博昊伤势不重,应对这种跌打伤,苏卲砀也颇有心得。没等医生来,他就给冯博昊简单做了些外敷,便减缓冯博昊的疼痛。程曦霖的腿伤却凶险得多。她躺在郑碧君房间的床上,鲜血把床单染红了一大片。医生一见赶忙替她拔刀止血,好在匕首并没有伤到动脉,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等医生替程曦霖清理完伤口,天已经快亮了。

    “医生,程小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见程曦霖依然昏迷不醒,苏砺文又开始焦躁起来。

    “这个……”医生用手帕擦了擦满头的汗水,“伤者的昏迷并不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我替她做了些检查,也都没什么问题。她可能是受惊过度,过于紧张,睡眠比较沉。应该没什么大事。晚些应该就能醒过来。只是要小心不要让她的伤口感染。”

    听医生如此说,苏砺文这才放下心来。

    送走医生,苏母和郑碧君看护着程曦霖,让苏砺文父子和冯博昊先去休息。

    走出房间,苏卲砀面色阴沉,他对苏砺文和冯博昊一挥手,道:“你们跟我来。”

    三个人走进程曦霖住的房间。

    房间的大门依然敞开着,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窗帘在风中呼呼作响,几把椅子翻倒在房间中央,玻璃碎片和断裂的木片散落各处。

    “你们看那儿。”

    苏卲砀抬起手指了指房间的角落,一条死蛇盘曲在灯光下,身上的鳞片反射着诡异的红光。蛇的首尾都缩在身体下,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蛇。

    “哪来的蛇啊?”

    苏砺文和冯博昊大感奇怪,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想起船上舞池里几条蛇缠绕在一起的死状。

    但是这条蛇和船上的蛇完全不同。船上的蛇只是南亚雨林里常见的无毒蛇。而眼前这条蛇,那一身奇怪的紫红色鳞片让人一望便心生恐惧。

    “别动!”

    苏砺文刚要提起那条蛇,苏卲砀就出声喝止。苏砺文听得出父亲声音中的不满,他知道今晚自己的冲动不但令好友遇险,更让杀手逃脱,失掉了解开这一连串秘密最直接的线索。

    苏砺文心中不由一窘。脸顿时红了。

    苏卲砀没理会儿子。他回身从地上拿起一根木制衣架,挑住蛇身,将死蛇提了起来。

    那条死蛇长一米有余,通体覆盖着紫红的鳞片,只有腹部是灰白色的。蛇身上散发出一种极为古怪的气味,蛇腹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没有护手,手柄是一只蛇头,锋刃则蜿蜒扭转呈波浪状,一半已经刺入蛇腹,露在外面的一半锋刃上有雪花状的刃纹。

    那把匕首与伤了程曦霖的匕首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我的……天!”

    冯博昊瞠目结舌,满眼都是惊惧之色。他回头看了看苏砺文,苏砺文也是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是一把波形剑。波形短剑常见于阿拉伯地区,在广州见到波形剑,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而且一出现就是同样的两把,一把杀了眼前这条蛇,另一把却又伤了程曦霖。

    但是,这并不是让两个已经见惯诡异事情的年轻人感到无比惊讶的原因。

    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那条蛇。

    那是条双头蛇。

    死蛇的身体软软地从苏卲砀手中的衣架上垂下来,大概在蛇身的四分之一处,蛇劲一分为二,两个颈上各有一个三角形的蛇头,再无一丝生机的晃荡着。蛇头上布满了角质的硬瘤,靠近后脑处,还隆起着一块赤红色硬骨。

    苏卲砀脸色阴沉地看着死蛇,许久,他才沉声道:“紫衣朱冠……紫衣朱冠……这是条‘委蛇’啊。见双头蛇者死,飨双头蛇者伯。哎。”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怎么可能!”

    苏砺文整个人快要蹦起来了。他从小也看过《庄子》和《山海经》,知道父亲说的“委蛇”是什么。只是那种穿凿附会的神话传说,打死他,他也不相信是真的。

    冯博昊毕竟是外人,他不好意思像苏砺文样直接质疑苏卲砀的说法,他转过话题,问道:“伯父,是它攻击了曦霖吗?”

    “不”苏卲砀摇了摇头,“我上来的时候,看见它扑向那个女人。蛇腹上那把短剑,就是那个女人刺的。”

    苏砺文和冯博昊面面相觑,有些搞不清状况。

    “我……我也看见了。”

    说话之间,郑碧君也走了过来。她怯生生地看了看那条死蛇,又抬头望了望众人。目光里即惊惧又疑惑。

    “我们去书房里说吧。”

    苏卲砀扔下死蛇,喊过佣人将死蛇装好。几个人这才走进书房。

    一落坐,苏卲砀便道:“这事有些古怪。我听见声音上来的时候,只看见蛇扑向那个女人。她身手还真是利落,一剑就把蛇刺落在地,见我上来便想夺路而逃。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苏卲砀说着,抬头又看了一眼苏砺文,苏砺文一望父亲的目光,知道父亲责备自己做事冲动,不由得也在心中懊恼,脸又红了。

    苏卲砀见儿子面有愧色,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接着道:“至于之前的事,你们听郑小姐说吧。”

    郑碧君从坐下开始就一个劲在手中绞着衣角,听见苏卲砀的话,她这才抬起头来。稍稍定了定神,慢慢说出晚上的事情。

    晚上吃过晚饭,郑碧君也没什么消遣,便到程曦霖这里来聊天。谁知到她刚刚敲门,就被人从背后击倒了。等她醒过来,就看见自己倒在程曦霖房间的角落里,程曦霖也昏倒在阳台上,而那个女杀手正在一旁把一条紫色的蛇收进身边的木匣里。

    “那曦霖是怎么伤的?”

    苏砺文打断了郑碧君的叙述,焦急地问。

    “后来,”郑碧君接着说:“后来我就见那个女人跪在曦霖姐姐身边,跪了很久,突然抽出一把匕首来,一下子就扎在曦霖姐姐的右腿上了!”

    郑碧君的声音因为要描述恐怖的事情而不由得有些颤抖。

    冯博昊见郑碧君还在紧张,连忙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

    郑碧君接过水,喝了一口,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刺伤曦霖姐姐,她这一刺,吓得我大叫起来,她听见了就转身冲我而来。我吓得闭上了眼。然后我就听见一声……”

    郑碧君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声音。

    “总之是好奇怪的声音,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那条蛇一下子从木匣里窜了出来,我那时候才看清,那蛇……那蛇居然有两个头,吐着信子,直直地立在地面上,要向那个女人扑过去。那个女人好像怕得很,也不管我,只是盯着那条蛇。再后来,苏伯伯就来了。”

    “那她是什么时候把曦霖推出阳台的?”

    冯博昊问。

    郑碧君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等苏伯伯追着那个女人出门,我才站起来,没看见曦霖姐姐,又听见阳台下砰的一声,我跑过去一看,看见砺文接住了曦霖姐姐,我才知道那个女人把曦霖姐姐推下去了。”

    苏卲砀与冯博昊听完郑碧君的话,心里都对那个女人的举动深感奇怪,若是她要取曦霖性命,又何必只是刺伤她?若她不为曦霖性命而来,又为什么要把她推下楼去?

    苏砺文坐在一旁冷汗直冒。他知道,郑碧君没有看见事实的全貌。

    而他看见了。

    无论程曦霖是不是被推出阳台的,无论苏砺文是不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短暂的数秒钟,苏砺文确确实实看到,程曦霖凌虚蹈空,翩然若飞。

    一直以来发生的事情早已超出苏砺文能够理解的范围,即便是冯博昊与程曦霖也时常把“不合常理”这个词挂在嘴边。

    而刚刚发生在程曦霖身上的事情,已经不是不符合常理了,而是根本违背了自然法则。

    苏砺文心想,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他决定把那数秒钟看见的一切当做幻觉不向任何人提起。

    苏卲砀一直沉默着听郑碧君说完,才道:“居然有人携委蛇现身,而后委蛇竟然反噬。此事殊不可解……”

    “糟了!封经板!”

    苏砺文不由得一声惊呼,冯博昊也“呼”地一声站了起来。两个人去香港之前,为了安全起见,又把封经板交给了程曦霖保管。

    苏卲砀对冯博昊摆了摆手,又瞪了儿子一眼这才说道:“封经板还在。我已经收好了。这是最奇怪的地方,对方似乎不是冲着封经板而来的。”

    听见苏卲砀的话,冯博昊和苏砺文这才放下心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疑惑又同时涌上两人的心头。

    如果来人不是为了抢夺封经板,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几个人商量了一会,也理不出头绪,只得作罢各自去休息。

    苏砺文回到屋里辗转难眠。怪事太多,他越想越难心安,又担心程曦霖的伤势,更是无法入睡。见天色已亮,苏砺文便起身穿衣,想去看看程曦霖。

    他来到程曦霖的房前轻轻敲门,却无人应答。苏母带着佣人一晚都在看护程曦霖,这时应该也去休息了。

    苏砺文轻轻推门。门没锁。他便走了进去。

    程曦霖脸色已经好多了,呼吸缓慢而悠长。她侧卧着,被子只盖住身体,腿上的伤处缠着纱布。

    医生处理的很好。纱布细密整洁,没有血渗出。

    只是在靠近脚踝的地方有一道细微的血迹。可能是刚才受伤时留下未曾擦去的。

    旁边还放着毛巾和水,苏砺文轻轻走过去,打算替程曦霖擦去那块血迹。

    他想想又觉不妥,觉得还是找家里的女人来做比较合适。他刚要转身出门,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回身上前一步。

    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米黄色的窗帘,温暖地照在程曦霖身上。

    那不是一处未擦去的血迹。

    那是一个赭红色的胎记。

    细而长,略成波浪状。

    像一条蛇。

    苏砺文刚想上前细看,就听见楼梯咚咚的声音。苏砺文突然感到有些尴尬,自己一个人在程曦霖的房间里,程曦霖伤后未醒,又衣冠不整。这实在不好解释。他赶忙闪身出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就听见佣人敲他的房门。

    “少爷,程小姐醒了。夫人喊您快去呢。”

    苏砺文赶忙答应了一声,开门跑了过去。

    一推门,就看见苏母扶着程曦霖坐了起来,手里端着一小碗热腾腾的汤,在喂程曦霖喝。

    程曦霖见是苏砺文进来,抬头冲他微微一笑。

    苏砺文觉得整个世界瞬间明亮了起来。

    “我没事了。”

    程曦霖柔声对站得远远的苏砺文道。

    苏砺文哦哦了两声,搓手叉脚,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母放下手里的碗。微笑望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了。”

    苏卲砀和冯博昊一起走了进来,见程曦霖已经坐了起来,眼神中也满是欣慰。

    “给大家添麻烦了,”程曦霖感激地望了望众人,“碧君怎么样了?我昨天看见她被人挟持进来,之后我就被打晕,不知道后面的事了。”

    “我没事,我没事。”

    随着声音,郑碧君也走了进来,她跑到程曦霖的床头,紧抱住程曦霖的手,眼泪又快掉下来了。

    “曦霖,你还记得昨天你是怎么伤的吗?”

    苏砺文努力隐藏着自己心里的疑惧,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平常一样。

    他昨夜里见到究竟是不是“幻觉”,也只有当事人能够给出答案了。

    程曦霖皱眉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我一点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