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七月七日，清晨八点，青溪一中西教学楼，高考考场。

    离着教学楼二十米，用绳子拉着围了一个圈，绳子下方的地面上还用石灰画了一道线。警察、民兵站在这道警戒线上，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进入考场只有一道口子。

    考生们排队，接受检查，从这里进入到考场。

    心情焦急的家长们，都被堵住两三百米外的一中校门口。

    他们拉着自己的孩子，千叮嘱万嘱咐，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进去。

    明易之一个人逆行而出，找到了在校门外的爸妈，还有妹妹明月如。

    “易之，这里，这里。”李鸿雁挥着手，“吃早饭了吗？”

    “吃了。”

    “准备好了吗？”明存义问道。

    “准备好了。”明易之扬了扬手里的布袋，“准考证、钢笔、铅笔、尺子，都准备好了。”

    “你脸怎么了？”李鸿雁指着儿子的脸，非常惊讶。

    明易之照过镜子，右眼一圈紫，成了熊猫眼。左脸红肿，幸好拖鞋印子消散了。

    “昨晚单身宿舍楼闹贼，我跟着老师们一起追，不小心被误伤了。当时乌漆麻黑的，打贼的人又多，一顿乱打，我遭了殃，被误伤了。”

    “今天都要高考了，你还去凑什么热闹？要是打伤你，影响考试怎么办？”李鸿雁抱怨道。

    “没事。主要是这混蛋太气人了，明明知道我们今天要考试，昨晚还去偷东西，整栋楼都被震翻了，根本睡不着，一肚子气，不踢他几脚心里不舒服。”

    李鸿雁还想说两句，明存义连忙岔开话题。

    “没事了，这不没事嘛。难怪一大早我听人说，你们青溪一中昨晚出大事，救护车，警车都来了。吓了我们一跳。”

    “那贼太招人恨了，被打进医院去了。”明易之转向明月如，笑眯眯地说道：“幺妹，感受一下气氛，六年后，就得是老爸老妈和我，站在门口等你了。”

    明月如冲他吐了吐舌头，“要你管！”

    明存义看了看手腕上的沪江手表，说道：“八点三十分，开始入考场了，你赶紧进去，在考场里多坐会，心里踏实些，不会慌。”

    “对，对，易之，赶紧进去。不用慌，细心检查。”李鸿雁说道。

    “看看你们，比我还要紧张，没事的，三天考试，很快的，考完了我还要跟你们回乡里，帮爷爷收稻谷。走了。”

    明易之挥挥手，转身离开。

    哥哥真得好臭屁啊！好帅啊！

    明月如看在眼里，突然叫道。

    “哥！”

    “怎么了？”明易之头不回地问道。

    “加油！”明月如握紧拳头，用力说道。

    “Noproblem！”明易之背对着她，右手高高举起，手指做了一个V字手势，径直进了校门。

    明易之风高云淡的样子引起其他家长的注意。

    “这是你儿子？看着好镇定啊，成绩一定很好吧，肯定能考上大学。”

    明存义和李鸿雁的脸上笑出八道褶子，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他成绩一般。”

    哼哼，偏心！

    明月如鼻子一哼。

    “这么镇静说不定是破罐子破摔呢！”

    有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明月如转头一看，是荷姨两口子，自己家的世代仇家！

    明存义和李鸿雁脸色一黑。

    “呵呵，你知道他是谁吗？还破罐子，你家小孩要是他那样的破罐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他叫明易之，第三次全地区模拟考，全县第三名。破罐子，你家也得有啊。”

    尖锐不客气的声音从外围传来，刘鸷腾一家挤了进来，刚才开火的是刘妈张采莲。

    “老刘，老张，你们也来了。”明存义和李鸿雁惊喜道。

    “必须得来啊。”刘爸刘耀明笑着答道，“我家这小子，不要我们送。不送能行吗？不来一趟，总觉得对不起孩子。”

    “是啊，是啊。”他的话引起许多家长的赞同。

    “刘鸷腾，好好考试！进去吧。”

    “嗯。”

    “弟弟，加油！”刘轻霞很温柔地说道。

    刘鸷腾愣了一下，抓了抓后脑勺，好像很不习惯的样子，明月如在旁边扑哧笑了。

    后来听别人讲述，大家才知道，明易之在进考场第一道关卡就遇到麻烦。

    “你是明易之？”老师拿着准考证，把照片凑到明易之的脸旁。

    “是的，我就是明易之。”

    “这相貌有差异啊。”

    “右眼圈青紫，左脸红肿，是因为昨晚我们学校进贼了，我跟着去抓贼，被误伤了。”

    “误伤？你今天都要高考了昨晚还去凑什么热闹？不会是故意打伤，遮掩相貌，替人代考？”另一位老师狐疑地问道。

    “高考是人生大事，抓贼是见义勇为，是做人的基本准则，不冲突啊。”明易之镇静地答道。

    “你小子话真多。我们需要核实，你等着！我们核实清楚才能放你进去。”

    两位检查人员不客气把明易之扒拉到一边。

    旁边的林老师急了，教务处丘主任也急了，上前理论，检查人员就是不为所动。

    吴校长背着手，缓缓走到跟前。

    “我是青溪县一中的校长，吴青松。”

    两位检查人员一脸的无所谓。

    “他是我校高三十六班学生明易之，我可以证明，可以担保。如果我担保不够，学生档案，学籍登记表，马上调出来。

    他脸上的伤，也确实是昨晚抓贼时误伤的，我可以证明。如果我证明不够，青溪县警察局局长，刑警队长，可以拿着案情记录和户口留档来证明。”

    吴校长盯着两个比他高一个头的检查人员，一字一顿。

    “你们恪守职责，我们无话可说，全力配合。但是你们如果故意刁难，影响他考试，我就去县里、地区、省里告你们。

    你们敢毁他的前途，我就让你们也没前途！”

    两位检查人员听到吴校长掷地有声的话，对视一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过了半分钟，两位检查人员实在受不了吴校长非常有压力的目光，挥挥手，把明易之叫了过来，又拿起他的准考证，左右上下，再核实了一遍。

    “看着像。”

    “确实像，就跟戴了副眼镜，嗯，是同一个人，进去吧。”

    明易之接过准考证，对吴校长说道：“吴校长，谢谢了。”

    吴校长右手猛地一挥，“谢什么！好好考！”

    抬头看了一眼西教学楼，九一年的高考考场，明易之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进去。

    拿到语文试卷，明易之心里踏实多了。

    卷子上的试题，还是记忆里那些试题，它们没有变。

    黄百运推迟一天动手，明易之以为可能会产生了什么蝴蝶效应，说不定还会影响高考试卷的题目有变化。

    现在好了，稳了。

    七月九号上午十一点，叮铃铃，物理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明易之把文具、准考证收好，放进小袋子里，拿着起身，走出教室。

    对于他，对于报考理工组的考生而言，高考结束了。

    明易之站在警戒线外，周围全是出来的考生，互相讨论着，叽叽喳喳，有的欣喜，有的沮丧，有的自信满满，有的十分茫然。

    刘鸷腾从另一间教室里出来，欣喜如狂地在原地蹦了几下。一抬头看到明易之，马上飞奔过来。

    明易之躲闪不及，刘鸷腾猛地扑进怀里。

    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易之慌忙推开他，周围的老师和同学，眼睛里都很嫌弃。

    基里基气的。

    “阿易，稳了，真得稳了，第一志愿，稳了。”刘鸷腾兴奋地胡言乱语，“你真是神了，你真得会算命啊。你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走桃花运。”

    “做人不要得寸进尺。”明易之问了一句，“你第一志愿是什么？”

    “沪江师范大学，计算机系。”

    一时间明易之无言以对，千言万语化成一个字，“草！”

    学校广播室放起了歌，《恋曲1990》。

    阳光明媚，明易之看到刘鸷腾在身旁对着自己傻笑，上午监考完赶回来的薛老师，站在远处人群里对着自己笑。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我的高考，我的1991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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