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白又回到了熟悉的校医院。夜已经深了，走廊里亮起了数盏灯，光线好像有些暗沉。沈林在走廊楼梯口与其他学生说话，让他们回去休息，其他事情他来处理。范本和景社非常担忧，一直停在楼梯口，“没什么太大问题的，只是小腿受了伤，要做下手术。回去吧。”他俩依依不舍地离开，只剩下穆白坐在过道的长椅上。他的房间在另一层，他想再等一会。

    “你也回去休息吧。”

    “我再等等，手术可能快结束了。我房间就在上面。”

    沈林坐在他旁边，一起看向发着光的“手术中”三个字。他们急忙赶了回来，遇到了无比焦急的景社。他告诉他们，值班的人已经去叫刘老师了。刘问川不仅精通草药，外科手术同样技艺高超。他赶过来后，带着万德修进去已经有一会了。

    穆白懊恼地扶着额头，“都是因为我，之前在慈氏塔发现了他们偷东西，后来又在岸边看到了他们害人。所以他们派了蜮来杀我，结果让万德修受伤了。”他想起今晚万德修还救了自己，更加感到羞愧。

    沈林将手搭在他的背上，安慰他，“那群高阳教徒都是些野心勃勃的人，和你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们对腐蚀之剑觊觎很久了。我去徐州的时候，调查过那个委托章士佺锻造腐蚀之剑的商人。那商人在前往君山之前就已经死了，章士佺见到的是化皮鬼伪装的假人。是我一直在破坏他们的计划，你只是不幸地被卷了进来。不要自责，这都是高阳教那群人的错。”

    “可是……”穆白依旧感到不安。

    “高阳教他们献祭活人，来召唤出蜮。这是几千年罗朝就已经禁止的，你做得很好。我们必须阻止高阳教，这次也一样。不要懊悔，做正确的事。”沈林露出了笑容，其中也透露出他的懊恼，因为他的失职，但是巫师之路并不轻松。

    穆白宽心了许多。他想，一定要逮住那两个黑衣人。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门前的手术中灯光灭了。刘问川推门走了出来，他用头巾的长摆擦了擦头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看向房间内。学校另外一位草药老师推着万德修的床出来了。万德修吃了药，已经睡着了。他推着床去了旁边的病房。

    “怎么样？”沈林关心地问。

    “里面的肉烂了很多，都挖掉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沈林有些吃惊，万德修真是遭了大罪，但是也只能庆幸没有伤及性命。

    “我回研究室了。”刘问川从旁边的房间拿回了他的深绿色长外套，厚围巾，还有几天就是冬至，他已经提前穿戴好了御寒套装。最后背起了他的皮质医疗箱。至于他的医疗箱里有什么是这边医院没有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晚，你不回家吗？”窗外的子夜，黯淡无光，路灯早已熄灭。

    “研究室就是我家。”

    第二天第二节课的时候，所有学生都被叫到了南楼一层的大教室。这次坐在主位上，俯看着学生们的是学校的主簿徐雪梅老师，只在她的右侧坐着顾贞仪老师。她敲了敲桌子，大教室中安静了下来。她向学生简单地说明了昨晚的情况，以及学校可能面临的高阳教的威胁。高阳教是一群崇古主义者，仇恨着一切新事物、新政权。他们行事极端、毫无人性。因此他们极为危险，如果有任何学生在学校发现可疑人物，一定要报告给老师。

    在下面的学生交头接耳，开始议论纷纷的时候，梁知老师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他走得有些慌张，快到讲台前时甚至绊了一下脚，但是他稳住了身体。“徐主簿，它们攻进来了。很多的蜮，成年的蜮。”他试图保持冷静，整了整衣服，又正了正他的头巾，但是他为他刚刚所见到的场景已经吓得心神不宁。

    台下的学生们一片哗然，尤其是低年级的学生，甚至有的开始哇哇大叫起来。

    讲台上的两个女人同样被这消息震惊，但是她们都不露声色。徐雪梅对顾贞仪说，让她带梁知过去应对闯进学校的蜮，她去通知其他能到场的老师，去操练场叫上学校的净士。顾贞仪立刻起身跟着梁知出门。徐雪梅看向学生，说，“所有学生都必须待在教学楼内，绝对不能离开。”说完，她变化成一只白鹡鸰，如同一道白色羽毛箭，从门口飞快窜了出去。

    “成年的蜮，比昨晚上的还大。”卞庄在穆白旁边惊叹道。

    穆白看到有学生离开了教室，他们大概是去爬石梯，想去上面看。“我去上面看看。”穆白说着就往前跑。

    “诶。”甄灵巧喊了一声。穆白和卞庄都当没听到，一溜烟地离开了教室。

    “外面下雨了！”甄灵巧又喊了一声。

    天灰白暗沉，飘着小雨。大多数的学生都留在了教室中，但也有不少的学生早早就登上了高台，甚至有的竟然还带来了望远镜，几个人传递着观察着西北方向的情况。穆白睁大了眼睛，努力向那边看去，他看到有两只比树还要高上一大截的蜮在树林中横冲直撞。有一只鸟在空中喷射着火焰，或许那是徐老师。有一只蜮被烫伤，在树林中癫狂地翻滚，一大片树被它压在了身下。

    在蜮的周身位置不断出现剧烈的气的动荡，就像空气中突然凝结出了透明的玻璃，忽闪忽闪地放出光亮。随后，他看到一只全身冒火的狼爬上了一只蜮的身体，对着蜮黑色的身躯不断撕扯抓咬。火焰与雨水在那一块交织出了一片蒸汽云，让那一片树林变得模糊不清。

    “那边，你们看！”甄灵巧焦急地指向西北方向更远处，能看见有三只差不多大小的蜮正快速地穿行在树林中。

    “天哪，有五只了。”卞庄惊呼。

    只见那三只中冲在最前的一只向战场那边用力吐出了一大口泥水，泥水撞在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罩上，崩裂开来。下面的老师也注意到了还有其他的蜮还在赶来。遍布在苍正园西北侧的三座瞭望塔上爬上了老师，他们联合布阵。赶来的一只蜮正往前奔，跨过某一处分界线时，一道巨大的天雷落了下来，那蜮被炸得在地上弹了几弹，一动不动了。

    正在或有学生喝彩欢呼时，穆白注意到北边树林里好像有一个人影。他急忙向旁边带望远镜的学长借望远镜，那学长看得正兴奋，有些不愿意。但是他认出了他，“穆白。”他颇具意味地喊了一声，他将他的望远镜递给了穆白，“随便用。”他的口吻亲切而友善。

    穆白表示感谢后，立刻向那边树林看去，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身影。的确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带着帽子的人在往北走，走得焦急。他将望远镜还了回去，往北侧的石阶走去。

    “你去哪？”甄灵巧跟了上来。

    “那个黑衣人在往北过去，他想趁乱偷走腐蚀剑。”穆白焦急地说。

    “你难道想自己去对付他吗？你现在术法都用不了。”

    “但是——”

    “梁老师在底下。”卞庄扶着护栏，向下喊，“梁老师。”

    梁知不知从哪里过来，正站在北楼前的操坪上。也许是雨水打湿了头巾让他不舒服，他取下了头巾拧了拧，露出了他头顶的地中海，被风吹着胡乱飘动，他不得不抹平所剩不多的头发，戴上了头巾。

    “我们下去找他。”穆白马不停蹄走下楼。

    他们三人刚走下一层，他们发现旁边的五层教室里传来乱糟糟地碰撞声。

    “你们听到了吗？”卞庄问。

    穆白走进过道，想要看一眼，从旁边的教室门里突然跳出来了一只尚未成年的蜮，与昨晚的那只差不多大小。走在前面的穆白和卞庄被吓了一大跳，卞庄边大喊着边向前逃去。那蜮不像昨晚那只那样敏捷，它受了伤，不急不缓地向前紧逼，口器中不断流着泥水，但是没有向前发射，没有向他们发起攻击。

    “快，快弄火出来。”穆白对旁边的卞庄喊。

    “弄——弄不出来。”卞庄很慌张。

    甄灵巧还在门口处，她回想着书上的内容。他们还没有学过咒术中关于火焰的部分，他们仅仅学到了最简单的咒术点燃。不过，她自己看过这部分的内容，她试图去念出那部分咒语。然而，她非常紧张，尤其前面卞庄慌乱地嚎叫着。甄灵巧好不容易念完了咒语，调动周身气于指尖，指向那样貌丑陋，如鳖又如同肉球的恶兽，一个拳头大火球出现，向蜮射了过去。

    蜮吃痛，身体晃了晃，扭过身体，胡乱地向甄灵巧吐着泥水。甄灵巧赶紧躲到墙后。蜮有些疲了，不再吐泥水，而是向她走过来。穆白连忙搬出教室里的椅子，用力地砸在蜮的身上。蜮又扭过身体，边走边剧烈地抖动，触须也在空中胡乱舞动。

    “穆白，没路了。”穆白和卞庄被蜮追到了墙边。

    穆白与卞庄被贴着墙。眼前的蜮虽然没有外面的庞然大物吓人，而且还受了不小的伤，对于穆白他们来说，还是非常可怕的对手。蜮舞动着前部的几根长触须，想要向穆白两人伸来。穆白不停甩动护在身前的椅子，砸开那些触手。蜮的口器边开始冒出白色的泡泡，看他的样子似乎在蓄力。要死了，穆白想。或许是他不懂死亡，他心中没有恐惧，他拿着椅子向前走了一步，想和它拼了。

    “快蹲下！”他们听到甄灵巧溜到了怪物身后，向他们喊道。

    或许是运气，就在他们缩下身体，向两旁蹲下时，蜮吐出了一大口沙子。甄灵巧在它身后喊道，“光亮！”她的手心出现了一道光源，不算明亮，但在这暗沉的天，足以照亮这处走廊，让蜮在前方的墙上投下自己的影子。也就在这时，沙子击中了墙上蜮自己的影子。蜮的身上冒起了黑烟，它痛苦地在地上扭动着，穆白三人趁机跑了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他们在走廊向石梯的转角处遇到了梁老师。

    “我们刚刚正准备找你……”卞庄说。

    梁老师看到了走廊尽头那残破的、正在冒着黑烟的蜮的尸体，地上流着黑色的泥水，“你们解决的吗？”

    “我们让它喷中了自己的影子。”甄灵巧有些得意地说。

    “是吗。真不错。你们先跟我下楼，这里不安全，去大教室，那边有老师保护你们。”梁老师十分地担忧。

    “梁老师，我们看到有黑衣人在往北边去。”卞庄急忙说完。

    梁老师点了点头，“老师会处理。你们不要乱跑，知道吗。”

    他们刚走到了楼底，在操坪上，看到老师们正向这边走来。华老师坐在一头牛上面，能看到他一条腿受了伤。徐雪梅对着那牛说，“冯老师，辛苦你了。带华老师去一趟医院。”那牛驮着华老师向西而去。她转头看向后面拍着头上灰土的沈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你一个人冲到五只蜮中间，让其他老师都非常被动。就是因为你被那五只蜮喷的沙子包了起来，华老师才着急进去救你，受了伤。”

    沈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主簿。我之前说了不用管我。不过，确实，我冒失了。对不起。”沈林的披风上全是窟窿，看起来像是被火撩过，有许多烧焦的痕迹。

    这时，徐雪梅注意到了穆白三人，严厉地质问说，“你们三个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了不允许离开教学楼吗？”

    “老师——”甄灵巧有些慌乱，不知如何解释。

    穆白急不可耐地冲去找到沈林，焦急地说，“沈老师，有黑衣人往北去了，一定是去偷剑了。”

    “啊。”沈林惊叹一声，“那我赶紧过去。”

    “沈老师。”徐雪梅将准备动身的沈林喊了下来，“你带他们几个回教室，我和梁老师去看看。其他受了伤的老师去医院，情况可以的继续戒备。”

    沈林想要拒绝，但是看到了徐雪梅冷冽的目光，只能讪讪而笑，拉着穆白走到了卞庄他们身边，“走吧。”

    等沈林他们走远后，梁知替沈林解释说，“他只是想证明自己。”

    “他什么也证明不了。他就是他自己。”

    徐雪梅与梁知穿过树林，大颗大颗的水珠在小道上不断滑落，相比于苍正园，这里更加地黯淡无光。他们到了慈氏塔前，那浓雾在这阴雨天看起来更为地浓厚。他两刚刚走进其中，就能感觉一股奇怪气流在雾中横冲直撞。“这处阵法变得不一样了。”梁知惊叹道，他参与过这处阵法的修缮，对这里原本十分熟悉。

    “沈林来布置过，他真的是个天才。”徐雪梅也不由地赞叹。

    沈林告诉过徐雪梅其中的要诀，帮助了他们顺利穿过了浓雾。而就在慈氏塔下，一具尸体赫然躺在路上。那尸体就像一件遗弃的衣服，随意地扔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怪异而惊悚。

    徐雪梅见此情景也无法淡定，蹙着眉头说，“化皮鬼来过这里，它抛下皮跑了。你认识这人吗？”

    梁知仔细辨别着扁平的人皮，惋惜道，“是常给我们学校送茶叶的沙坡村的小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