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白趴在护栏上，从瞭望塔上看着小道上放学去食堂的同学们。天气晴朗，只是上面的风很冷，头上的旗子被风吹得发出啪啪的响声。他不在先贤祠静观的时候，他喜欢爬到瞭望塔上，看看校园，远眺云梦湖。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学校里的学生十分古怪，有些人在图书室、藏书阁，有些人在研究室，有些人在宿舍中。学校的操场和树林里，他很少见到其他的学生，从瞭望塔看去，学校看起来十分冷清。也许自己是这个学校为数不多进了未央园，是唯一一个探索了慈氏塔的学生，他想。这里的学生简直就像冻僵的尸体，十分无趣。他开始觉得，虽然万德修人非常讨厌，但是他比这里其他人有趣多了。

    正思考时，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他向下看去，卞庄和甄灵巧在下面抬头看着自己，卞庄用手做喇叭呼喊着他。甄灵巧悄悄从卞庄旁边退开了几步。穆白也注意到路上的学生纷纷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穆白顺着旋梯快速跑下来，与他们汇合。他还能听到卞庄在外边喊着快点。

    “这段时间可太艰难了，雀班同学对我们有很大的意见。他们想的免除作业可能因为我们没办法办到了。”甄灵巧叹息道。

    “唉，冷眼相待啊。”卞庄也叹息着。

    “不会吧，开学的时候，雀班的同学都挺热情的呀，和龙班那些严肃的家伙完全不一样。”穆白说。

    “也许他们一开始以为你是那种明星学生吧，又尊贵、又有天赋、又帅气。嗯，你和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而且，你还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甄灵巧说。

    “这不是我的问题。”穆白心中有些不快，以前那些会与他微笑或是点头的同班同学，最近都在躲着他。

    这条通往沐芳园东北角的检行园的小路上学生寥寥，那些最晚离开教室的学生们，即便如此，穆白还是发现在这里存在着拒斥的力量，将他们推离，他们三人是这条路上的孤独行者。他们将自己当成怪胎了吗，他们不知道自己才是怪胎吗。风越来越冷，没有人愿意说话。穆白顺着路走着，准备去他们常去的那家餐馆。他被卞庄拉住了，他看起来欣喜地期待着什么。

    “今天是小年，你不去驿站拿礼物吗？”他已经按耐不住他的兴奋。

    “哦，那去吧。不过我应该没礼物吧。”穆白想杨叔不会是做这样事的人。他没有什么想要的，即便是惊喜。

    “也许会有其他远方亲戚想起了你。”

    “希望没有那样的亲戚。”

    驿站没有多少人，后面的仓库里能看到堆着许多东西。

    “也许晚餐后一起带回宿舍是个更好的选择，你确定要现在拿走吗？”店员问卞庄。

    “现在就拿。”卞庄迫不及待地说。

    “你的名字？”店员最后问起了穆白。

    “穆白。”

    “稍等。”店员看了眼货物单，找到编号后去了仓库。

    穆白有些吃惊，没有想到真的有人会给自己寄礼物。难道是自己这么久没在杨叔身边，他觉得有必要给自己送一个礼物。会是什么呢，锻造的小刀、手镯，还是猎来的动物肉干，或是街上买来的衣服、鞋子。

    “先去餐馆吧。”甄灵巧阻止了立刻就要打开包裹的卞庄。

    一进去餐厅，卞庄就将包裹放在餐桌上。他迫不及待地解开袋子，推开了盒盖。盒子里放着一双冬靴，带着简单的纹路，简洁又不失质感。盒子里还有封他妈妈的信，告诫他，不要再弄坏了，这是妈妈和哥哥给他做的新靴子。“去年那双确实弄坏了，但是那不能怪我，都怪那个该死的石头，让我摔了一跤。我手肘上还留了道疤，看。”他撸起了袖子，但是在手臂手肘上都找不到那道疤痕。他拉起了袖子，看向甄灵巧的包裹，“你的呢？”

    甄灵巧被卞庄催促，无奈地解开了袋子，卞庄不由地惊叹一声。装着礼物的盒子本身就已经精美奢华，表面镶着珍珠和金边。甄灵巧打开盒子，穆白和卞庄一起发出了惊叹声。盒子中是一副精美银手镯以及一条带金丝的腰带。盒中同样有一副信，来自她的爸爸。信中只有几行歪歪扭扭的文字，为了告诉她，一个是小年礼物，一个是过两天她生日的礼物，以及爸爸很想念她。甄灵巧的父亲非常爱他的小女儿，而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给她买最为名贵的饰品、衣物。

    “原来我比你快要大一岁。”卞庄说。

    “有什么了不起。”她将盒子收了起来，没有立刻戴上。她不喜欢太张扬。

    “快打开你的呀。”卞庄催促着穆白。

    穆白解开袋子后，看着盒子困惑不已。这盒子看起来就像一块木头，只不过它每一面都刻上了一道看不懂的铭文。他抱着盒子，各个方向都掰了掰，盒子纹丝不动，没有打开的迹象。

    “让我看看。”甄灵巧说。她接过了盒子，仔细观察了铭文。“这里面有一个是忍冬会的铭文。”她只给穆白看了铭文，“其他的铭文可能也被施了咒。必须破解它，才能打开盒子。还有别的东西吗？”

    穆白在袋子中发现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新年快乐”，留有妈妈的名字。他的心怦怦跳起来，他知道，他相信妈妈一定还活着。自从六年前从京城离开，他再没有见过妈妈。他不相信那些说妈妈和外公他们都被武元鸿的军队杀了，也不相信妈妈被他们关入了天牢。妈妈一定想办法逃了出来，她是个非常厉害的巫师。

    甄灵巧同情地看着穆白，“我会帮你查查看的。”

    他们点的午餐送了上来，店里只能下他们三个和另外一桌。那边坐着四个女孩，她们没有带着礼物，她们边吃边在聊着最近的课程，随后谈起了最近的畅销书。穆白听过那本书，大概是神的女儿被丢弃在树林中，群鸟保护了她免于被野兽袭击。后来一位女巫发现了这个被鸟守护的女婴，于是决定将她带回道场。女孩长大后与国王相遇，他们的爱情历经磨难，最后修成正果这样一个故事。

    卞庄瞧着那群说着话的女孩，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他不禁思索就问甄灵巧，“你怎么总和我们一起玩，你怎么不和女孩一起玩。”

    甄灵巧不想理会他。

    “是因为你在女生里不受欢迎吗？”

    甄灵巧有些生气了，抱起了她的盒子，“谁想和你们一起玩。”说完就走出了餐厅。

    “你在说什么。”穆白说。

    卞庄也察觉出不对，露出尴尬的表情。但是他口中依旧不服气，“有必要生气吗。我只是问问而已。”

    小年这天低年级下午是自习课。卞庄决定不回教室了，他问穆白下午打算做什么，是不是去先贤祠静观，他也可以一起去。穆白不打算回先贤祠，他决定去医院看望万德修，毕竟今天也是小年，而且万德修是因为帮助自己才被蜮伤到。从那时候回来，万德修在医院已经躺了一个多月了。虽然那伤没什么危险，但是恢复却极为缓慢。到今天，他还不能下地走路。真是可怜的家伙。

    穆白和卞庄进病房的时候，景社和范本刚好要离开。他们见到穆白两人，直言让他们离开，说万德修这样都是穆白害的。万德修阻止了他们，让穆白两人进来，没什么关系。景社两人只好愤愤不平地离开了病房，他们还要赶着去上自习课。万德修的床挨着窗子，向东可以看到唤云塔。他看起来状态不错，似乎非常健康，除非见到他那条发黑像是烧焦了的腿。

    “你腿怎么样了？”穆白每次过来，都会问问他腿的状况。一开始他都是冷冷的，不想要回答他，后来变成淡淡地说声还行。

    “没什么感觉。”穆白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万德修不再是那副鄙夷、厌弃的表情，而是淡淡的、放空的状态。

    他还想说什么，又觉得不用再说什么了。他看了眼窗外，明亮但看不见太阳。也许该离开了。卞庄什么也没说，他一直不喜欢万德修，即使他为了救穆白受伤了。他说万德修即使不坏，也很令人讨厌。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你，也让你不爽快。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高跟靴子的声音，响亮强烈。穆白转过身去，见到了那人。一位表情冰冷，眼神锐利的阿姨走在过道上，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个随从。“好可怕的阿姨，但是他好漂亮啊。”卞庄在她身后，他有些畏惧她的气场。如果沈林在这，他会说，她就像雪山顶峰的冰花，有着刺骨的美。她外面套着一件御寒的长褙子，下身一件非常宽松的长裤，盖住了她长靴的鞋面。头发挽在后面，配着淡蓝色的头饰，越发地凌厉干练。

    她仅仅瞥了穆白一眼就走进了病房。万德修见到她，惊喜喊了声，“妈妈。”

    见是万德修的妈妈，穆白向她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叶慧玲看向穆白，露出不满的表情，“云中道场现在连流浪孩童都接收了吗？”

    穆白已经不像之前在山中生活时，晒得黑黑的，变白了许多，依然不够白净，而且他的头发像灌木丛一样，胡乱蓬起卷着，像是狮子头一样。穆白不喜欢戴帽子，也不喜欢将头发挽起来，他觉得这样更舒服。道场对学生的穿戴除了身着校服以外，没有任何要求，但是学校的学生大多出生优渥，个个都是仪表堂堂，穿戴整洁，没有人会像穆白一样。

    原本在叶慧玲身后的健壮侍从靠前一步，“夫人，他是前朝长公主的儿子，叫穆白。”

    这反而让叶慧玲更为生气，“就是你让我儿子受伤的吧。你别以为还是在大夏，我们可不是你的臣仆。”她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当她掀开被子看到万德修那条腿时，声音都颤抖了，“天哪。校长给我来信还说不严重，这也太可怕了。居然不当天就通知我。”

    万德修告诉她没有多大的问题，只是还需要些时间恢复。叶慧玲已经开始咒骂起来，“那个该死的老家伙，写信欺骗我。我早就和你爸说了，不要送你来云中道场，我们去君山寺。去那才有前途，以后可以在朝廷任职。做巫师有什么好，来这只能让你受罪。你爸只知道家族传统，完全不为你的将来考虑。”

    “妈妈，是我同意来的。”

    穆白早已经不想听这位夫人在床前抱怨，但是他发现了一件东西。他看到叶慧玲腰间的腰牌，上面的铭文和自己盒子上的一个铭文一模一样。他想起甄灵巧说那是忍冬会的徽标。他一直等待时机想要问问她。

    “你还有什么事吗？”叶慧玲看穆白不识趣，还不离开，非常不满。

    “阿姨，你是忍冬会的吗？”虽然叶慧玲的话语非常刻薄，咄咄逼人，穆白不为所动。

    叶慧玲迟疑片刻，瞥见了他手中的盒子，看到了上面的铭文。“怎么，我是它的成员。”

    “阿姨，你能看看这个盒子上写的什么吗？”他将盒子伸了过去。

    叶慧玲没有接过盒子。她看着盒子不耐烦地说，“遗物。”

    穆白手慢慢缩了回来，神情呆滞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