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城位于中部偏南。正月初九，下起了小雪，雪在地上化成水，树上还留着一层纱，到了中午时分，就再也看不见了。大船上没有学校的学生，穆白他提前了几天出发。行船时，船上的几个农民聚在一起闲聊。在这午后也泛起了困意，都靠着椅子打起了瞌睡。有两个猎人对坐着玩着木制的牌，相对无言，只能到时不时木头的碰撞声。窗外能看到水手正有节奏地摆动船桨，湖面很平静，没有雨、没有雪、没有风。

    穆白按耐不住，走到了船头。船主靠着船舷抽着烟，眼睛半眯着。“杨叔，是沈老师。”穆白，向前指，对着靠近船头的位置坐着的杨叔说着。他也不敢太大声，船上许多人都睡着了。杨天成走上船头，向前眺望，上一次见到沈林，还是在磐石寨。他一直是一副笑脸，但是他总觉得，在他的笑脸之下，有着更冷峻、更难以捉摸的面孔。

    沈林和兰泽英坐在一只小舟上，一位船夫正划着桨，小舟在缓慢地前行。兰泽英在道场呆得烦闷，沈林提议，他们一起去城里逛逛。兰泽英有些迟疑，校长说过，各个路口都已经戒备森严，君山城更不用说。沈林让她不用担心，他有特别的入口，想进城，没有任何危险。他们从城门外不远处的一处小河旁，进入一条密道，在地底走了许久，终于抵达了德汇茶馆。掌柜见沈林带这个姑娘从地下室出来，只是会心一笑，向她点了点头，其他的他不会过问。

    “有些奇怪呀，没有风，湖面为什么开始起波浪了。”船夫担忧地说。

    沈林从小舟坐起，看向湖面。湖水深幽，不断泛起波纹，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沈林皱了皱眉，“不好，蹲下，抓紧船。”他向一旁的船夫喊着，兰泽英也紧张地抓着船沿。沈林念出咒语，船下的黑影受到干扰，似乎开始散开了。但是还没一会，那黑影扭动起来，似乎在抵抗着本能，她们一团向小舟聚集过来。沈林还来不及施展别的术法，小舟在湖面剧烈都动起来。片刻功夫，小舟被顶翻了，三人都落入了水中。

    “杨叔，沈老师他们落水了！”穆白惊恐地喊了声。

    杨天成靠前了一步，看着那个方向。“我不会游泳啊。”他转身对着船主。客船的船主看到前方的小舟被奇怪的力量顶翻了，变得慌张起来，他急忙对着自己的水手们喊着，让他们掉头。杨天成按住船主的肩膀，请求他先不要将船开走。能看到那群奇怪的阴影只是围着那只小舟，并没有向他们这边过来。他们有机会给沈林他们搭把手，而且，他指了指穆白的校服，这里有位云中道场的学生，不用太担心。

    穆白只能努力做出镇定的表情，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他只会一些基础的术法，他大概没办法应付这样困难的情况。

    船主在片刻间做着激烈地思想斗争，还是答应了下来，他说如果有一点向他们这边过来的迹象，他们就赶紧划船逃走，船上还有不少的客人。有几位走到船头，看到了不远处奇怪景象的客人争吵着要赶紧掉头，但是当杨天成巨大的身躯顶在前面，他们声音小了起来。

    沈林和兰泽英落入水中后，看向四周后，发现了穆白他们的船。他们正向这边游来，兰泽英发现船夫不见了。她直接扎入水中。沈林也跟着向下潜去。过了一会，他们浮出了水面，大口喘着气。看起来，他们在水下进行了激烈的搏斗，他们的衣物都凌乱破裂了。兰泽英喘过气后，还想要钻入水中。沈林拉住了她，对她说了什么，大概是劝诫的话。兰泽英最终没有再潜入水中，跟着沈林向穆白他们这边游来。

    阴影在他们四周汇集，颜色越来越深。

    杨天成走到猎户的身边，向他们借了一把弓。猎户说距离如此远，恐怕没有什么作用。杨天成走到船头，大力拉开长弓，一支箭飞速地抵达了沈林的身后。他似乎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了杨天成。已经几乎触及沈林脚边的阴影退了回去。他们俩在水中拼命地游着，杨天成则在船上用箭击退靠近他们身边的阴影。穆白拼尽全身元气，对整条船施展了金刚印。阴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沈林上船后，立刻接过穆白，让他交给自己。只见他念咒结印，几道波纹沿着整条船激荡开，来不及逃离的阴影失去了动静，向水下沉去，其他零星的逃离得不见了踪影。他告诉穆白，他做的很好。穆白勉励走回船舱，靠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都有些软绵绵的。

    沈林走到了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兰泽英身旁。有一个农夫给她递了条毛巾，她正擦着身上的水。沈林伸手按着兰泽英的肩膀，她有些吃惊，看向沈林。沈林念过通通咒，只见一道旋转的暖风围绕在两人周身。没一会，两人身上的水都干了，身体也暖和了起来。

    “你们巫师真厉害啊。会施展各种法术。你们是不是冬天都不需要穿棉衣了。”在一旁观察的船主也感受到了那股热风，让他十分舒服。

    “没那么简单。这种咒术，就像你捏着捏着弹簧，你得不停地使劲。一直到你疲乏了，或是力气耗尽了。”沈林坐了下来。其他看热闹的村民也坐了回去，船夫重新摇起了桨，再过不久，他们就能到达君山岛。

    “那也挺不错的。”船主说，“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吧。免费送你们去岛上，不收你们船票了。”

    “那怎么能行，你能停下来接我们，没有什么再能感谢的了。”沈林掏出了两枚金币，“我们俩的船票，感谢你救了我们。”

    船主看到金币，眼睛都放起了光，“哪里哪里，我都没出力。不用这么客气。”两人推拉了一会，船长笑着收下了金币，并且说，他交了沈林这个朋友。这一年，只要是坐他的船，他都不收沈林和兰泽英的船票。

    船主笑着拿着金币向他的副手展示，小心翼翼地收到了内兜里。天空很晴朗，湖面光洁如镜。

    到了学校之后，杨天成被告知，校长去了大洛参加会议。不得已，他只好先在道场住下来。沈林邀请了他，带他去了他那杂院右侧的小屋，那间更为破败的屋子。经过杨天成一天多的修缮和整理，那小屋看起来变得像模像样了。

    穆白吃过早餐跑来了沈林的杂院。兰泽英在进门口的平地练习着剑术。那件沈林帮她制作的木人桩不到一月的功夫，看起来已经损伤不少，满是缺口和划痕。兰泽英问他今天练不练剑术，穆白摇了摇头，他是来找沈老师的。兰泽英告诉他，沈林不在，去了操练场。左侧的小屋前立着许多架子，上面晒着许多衣服。右侧的水池原本漂浮着许多绿藻，堆着许多碎石，都被清理了，里面养着两条观赏鲤鱼，一条通体红色，一条有着黑白的泼墨纹路。杨叔坐在门口小凳上晒着太阳，好几只小人就坐在他的身上，一起晒着太阳。

    穆白向杨叔打了声招呼，急忙又向操练场赶去。操练场只有沈林和另一位年轻的净士。那人家中无人，过年时也一直待在道场。沈林见到穆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自从穆白被校长惩罚不允许去教室上课以后，穆白常常跑到他这边来。他不喜欢在先贤祠静观，他想让沈林教他使用的术法，叫他技巧和窍门。原本他并不想私自叫穆白，但是一直见到穆白在他们操练场观摩他们训练，他也开始教穆白一些技巧和理论知识。

    “还没过完元宵呢，你就想上课吗？”沈林见到笑着跑了过来，轻笑着说。

    “我只是有些担心。那些怪物是冲着你来的。”穆白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说。

    “要不是在湖上，他们怎么会是我的对手。”沈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有很多坏人跑到岛上来了。”穆白当然相信沈老师，他非常厉害。但是他依然感到忧愁。那些东西如此地古怪，它们无法沟通、无法交流，它们只是悄悄地靠近，然后将你吞噬。他想起那天他遇到化皮鬼，他落入了一个幽暗的、若即若离的地方，他看到了正在死亡的自己。相比于恐惧，他有一种悲伤的感觉，原来那就是死亡。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沈林坏笑地说。

    “你帮助那么多村民，那些人都称赞了你。”

    “那不过是为了名声而已，出门在外。在道场，我的名声已经不行了。在外面弄不清我的底细，就得做做样子。”

    沈林感觉到穆白似乎对自己格外地亲近，这让他有些惶恐。他故意做出冷冷的表情。穆白仍然是一副忧虑的表情，他对于他听说的事情，对于沈林的自我评价毫不在意，他只关注于自己的感觉。他甚至严肃地对沈林说，他会帮沈林留意的，如果他发现道场里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会第一时间通知沈林。他感到那些怪物越来越近。

    沈林望着穆白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也许只有小孩才能如此真挚。不，也许，只有穆白如此。他本该更加厌恶自己。叛徒，始终是一个令人厌恶的身份。但这是他选择的，他主动选择的。然而，他对那个腐朽的危楼没有任何感情，同样，他也厌恶残暴、专制的武元鸿。他毫不犹豫地离开，去那个，他以为是美丽的、梦幻的地方。然而，那只是幻影。

    随着元宵将至，道场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学生，为了能赶在开学前到达道场，他们必须在学校过元宵了。不过这天出了一件大事，有一个学生晕倒在厕所，身上沾满了污秽。被送到校医院后，医生对他进行了清理，然而那股令人恶心的味道依然久久不散。

    “你听说了吗？学校在闹鬼。”今天卞庄也回了学校，虽然他可以元宵后再来学校，但是他听说穆白已经回了学校，他就马不停蹄回了宿舍。而且，他还给穆白带了好几件礼物，他妈妈选的袜子，爸爸做的瓷杯子，上面有他爸爸亲手绘制的神兽图案，一些零食和一只勺子，用它搅拌水，每次都有不同的味道，这东西还是他爷爷留给他的，他爷爷留给了他许多奇奇怪怪的小物件。

    “什么？没有。我一直在沈老师的院子里和兰姐姐练剑。”穆白满脸惊喜，甚至是惊吓，一下子收到这么多礼物。他又有些难为情起来，他没有准备礼物给卞庄。他从包里翻了翻，找出了杨叔送给他的一把非常精致的短刀。他还没有使用过，给卞庄的话，他也能用来削水果之类的。

    卞庄神情紧张地接到了礼物。他一直有些害怕这些锋利、尖利的东西。他赶紧将短刀收到了抽屉里。

    “有一个刚回来的学生在图书室旁边的厕所上厕所的时候就遇到了鬼。他刚解完手，一个全身都是……呃……都是屎的鬼跳了出来，他直接被吓晕了过去。等人发现的时候，他满身都是屎。”卞庄自己说着已经有些反胃，他不断制止自己想象那个画面。

    穆白举起了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也许，越来越多的邪灵、怪物跑到我们学校来了。”

    这天晚上，卞庄睡下后，穆白仍然久久无法入眠。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来越感到忧虑。那些东西总是藏起来，让人无法直接找到，他们总是在你最无防备、最脆弱的时候，向你发起突然袭击。

    思索许久，也不知道到了夜里几时。穆白感到有些口渴，就坐了起来，准备拿旁边桌上的瓷水杯。他看到卞庄的床上有奇怪的、手腕粗的触手，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随后触手退了回去，另外一只触手又伸了过来。穆白看不真切，以为是月光的阴影，他仔细向那边瞧去。卞庄的脸上的确有触手在扫动，现在已经是第四只触手。

    他急忙跳下床，顾不得天气严寒，单衣大步向前。他大喊着，“什么东西！”然后拿着木剑向触手挥去。那东西最后一只触手已经抬起，上面有一只巨大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穆白。它见穆白的木剑斩来，急忙缩了回去。这时候卞庄也行了过来，正奇怪地看向穆白，马上就看到了那只触手。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眼睛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拉着被子就跳下了床。

    那东西见状也没有停留，五根触手相互纠缠，像蛇一样扭动地快速向外逃去。穆白上前砍出一剑，但是那东西已经不见了踪影。

    穆白和卞庄两人还没有缓过神来，他们的小院外传来了喧闹声，好像整个学校宿舍都醒了过来。外面变得越来越吵闹。穆白和卞庄换好衣服，赶了出去。他们走到中间四班宿舍交界的长街道时，看到几个校医院的医生用担架抬着一个学生，两旁以及后面到处都是学生。

    “让开，让开，别挡路。”校医生边快步走着，边向前面喊着。

    卞庄正准备问旁边的学生发生了什么时，他们已经听到那些学生讨论了起来。

    “听说是被鬼害死了。”

    “有鬼入侵学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