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患者是个小孩，姝英也上前看了看。那小孩面色苍白，嘴唇乌紫，呼吸也十分微弱。巫医除了给他擦擦汗，也没有办法再做些什么。周围的人接连发出叹息声。姝英转身戳了戳看起来不太关心的沈林的手臂，“你给他看看。”

    “没有救了，他魂已经走入中阴界，即将离开人世。”那小孩的确看起来有出气，没进气了。

    “沈老师，我可以去中阴界找他。”白濯一听到沈林提起中阴界，他就想起他在从藏书阁偷出来的那本亡灵术中所写的内容。他学习过进入中阴界的方法。那原本是为了进入中阴界寻找突然离世的亡魂，听取他们还没来得及留下的遗言的办法，但是也曾有人尝试过将逗留在中阴界的亡魂带回人世。不过，生者的魂体有可能在中阴界迷失，即使成功返回，也可能对魂体有所损伤。

    “不行，这非常危险。”

    “但是……”白濯没有任何迟疑，既然有办法，为什么不试试。

    见到小孩越来越虚弱，四周的鹿灵一个接一个跪在小孩的床边，用双手一同做出眼睛的形状。他们在床边唱起了悠长而伤感送别歌谣。“姐姐，他们唱的什么？”卞庄轻声问。“他们唱的是母亲带着她的十个孩子，从遥远的西边，来到了这片土地。他们与这里的野兽、这里的土著和险峻的山林搏斗，她的孩子一个个死去。她在她第十个孩子的尸体边回忆她的十个孩子，向他们的亡魂介绍眼前的村庄。”

    “也许……你可以试一试。”沈林看向白濯，“你的母亲曾赠与你真形术。它能保护你，让你在中阴界保持警惕，远离危害。”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姝英问。毕竟白濯也还是个小孩，她有些担忧。

    “如果有什么不对，我会立刻将他从中阴界拉出来。”

    白濯不等他们说完，已经摆好了手势。

    “白濯，你要去死人的世界了吗？”卞庄既紧张、害怕又有些羡慕地说。

    “中阴界，生与死的中间世界。”沈林向卞庄解释说。他提醒吧白濯注意点，有任何不对就逃跑。白濯点了点头苏，口中开始念着咒语。没一会，四周就暗了下来。其他人都消失了，他又来到了他熟悉的灰白色的雾中。

    白濯向前走了几步，听到有小孩的哭声。他快步跑了过去。小孩头上长了两根短角，还有些毛茸茸的。他蹲在地上捂着脸哭泣着，肩膀还在一耸一耸地抽动。白濯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孩有些慌张地抬起头瞧着他。他对小孩说别哭了，他来接他回去。

    小孩望着这位小哥哥渐渐停止了哭泣，他站起身抓着白濯的手，跟着他往回走。白濯指着灰白色雾气的前方，那里站着另一个鹿灵小孩。他与这小孩长得十分相似，但是要高一些，鹿角要长一些。他眼神坚定，表情从容，似乎正在迎接着小孩。

    “穿过去，小弟弟。变得勇敢些，穿过这片阈限之地，你将成为大人，你将拥有新的生活。”白濯想起每次杨叔给自己安排训练时给自己的鼓励，他推了推小孩，鼓励他。小孩终于鼓起了勇气，向前走了几步。白濯跟着小孩一同向前走，只要他们进入那白色屋中，他们就能够离开中阴界。

    四周灰白色的雾渐渐变暗了一些，一阵奇怪的“嘎嘎”声在前方响起。白濯再望向前方，那个鹿灵小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化皮鬼站在前方。他那一脸癞蛤蟆疙瘩的丑陋样貌死死地盯着白濯。

    糟糕，白濯不安地思索着。他一直在找我，他又找到了我。难道说他一直就在自己身边，由于他隐藏皮囊之下，自己无法在人世间发现他。只有在这里，在这中阴界，自己才能见到他的真形。

    化皮鬼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眼神中充满了阴郁和歹毒。化皮鬼每踏出一步，就有一道重重的压力落在白濯的身上。白濯转过身，拉着小孩就往前跑。然而，雾气变得越来越暗，阈限之地变得越来越不明晰。向着越来越幽暗的地方跑去，他找不到出口在哪，小孩在一旁哭了起来。

    小孩停下了脚步，无论白濯怎么拉他，他也不愿意走了。他劝说他，这里非常危险，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小孩抬起头望向他，他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像是从白昼脑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惊愕地张着嘴，蜷起手指。他发出无比尖利、惊恐的叫声。他的尖叫声让白濯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他。他看到小孩眼神渐渐失去了焦点，看到他的鹿角开始奇怪地生长，像是榕树生出气须一样，无数的线从他头上生出。这些气须像有生命一般游动、缠绕，渐渐地将他包裹其中。

    白濯退后了两步，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他想知道小孩看到了什么。

    天空昏暗，在这昏暗之中，他见到了一个巨大的东西，巨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望着天空中巨大的螺旋，身体似乎在向着万丈深渊坠落，他原本应该恐惧，但是他只感到茫然。因为他灵魂的缺失，面对这巨大的东西，他的心中产生了一段空白，他无法挪开目光。他只能死死地盯着，感受着心脏的刺痛，等待着自己被其吞噬。

    “白濯！”

    一道巨力拉着他在这片迷雾中飞驰，一瞬间，他便回到了人世间。白濯看到沈林正焦急地喊着自己，他的两个朋友也有些紧张。他茫然地望向四周，迷雾都已经消散了。草棚中正迎接着午时的日光，无比明亮。

    “你没事吧？”春雪在一旁问他。

    “我……只是有些……头晕。那个小孩呢？”白濯望向床上的小孩。他紧闭着眼，没有醒来。

    “他已经走了。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你能够办到的事情。”姝英看到白濯担忧的表情，安慰他说。

    “你刚刚是怎么回事？脸色那么苍白。在中阴界发生了什么吗？”沈林疑惑地问，刚刚白濯的样子不太对劲。

    “我……我遇到了化皮鬼。他拉着这小孩逃走了。然后，小孩看到了天空中有一个非常大的东西，他比我能看到的要大很多。他好像能够笼罩整个世界。小孩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一个蛹。我看着那东西，移不开眼睛。它让我很痛苦，我觉得我的身体好像变成了碎片。”当白濯想起那东西，身体仿佛依然在向天空中的深渊坠落。

    沈林并不明白白濯所说的到底是什么，他所说的话仿佛是失去理智后的呓语。但是既然白濯又遇到了化皮鬼，说明那家伙已经跟了上来。他向四周扫视一圈，这些鹿灵每一个都有可能是化皮鬼，然而他没有办法确认。他必须赶紧通知在清河的同僚。

    “这三个孩子就先交给你了。还有这个。”他拍了拍剑盒，对姝英说。

    沈林对他们说他现在有急事需要处，现在要先行离开。等他处理完事情，他就会来找他们会合。说完，还不等姝英他们搞清楚状况，沈林就急冲冲地离开了伤兵营。

    巫医站在小孩的床头念诵着最后的祝词，其他人肃穆地做着眼型手势站在小孩的床边。仪式过后，一直照顾小孩的大娘找到了姝英，她是小孩父母的朋友，她在这里照顾她儿子，也帮忙照顾她朋友的这个小孩。她听说姝英一伙人要去城里，她想拜托他们将小孩的遗体带给他父母。姝英答应了下来，记下了大娘所说的地址。

    大娘找来了一个大的白布袋，将小孩装了进去。卞庄见白濯准备去背布袋，赶紧上前说，“我来吧。”说完就将袋子背到了肩上。姝英背起剑盒，向哥哥告别后，拉着春雪他们走出了伤兵营。伤兵营中的鹿灵士兵与伤兵亲友们向他们做着眼型手势，口中唱着南部大堰语的祝词。

    “姝英姐姐，他们在唱什么？”春雪问。

    “希望神灵保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