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白濯……”白濯听到有人在呼喊着自己。

    白濯努力地倾听声音的来源，他在雾中渐渐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模样渐渐清晰。他也看见了白濯，不再呼喊。雾气变淡了一些。他靠近了白濯身边，“你没事吧？”他在白濯身上看了看。白濯身上一身的污泥，湿漉漉带着雨水和枯枝落叶，并没有伤口。

    “沈老师。”白濯欣喜地喊了声。沈林已经变回了原状。“他们呢？那只雾夔呢？”

    沈林摇了摇头，他身上的圆领袍虽然有雨水的痕迹，但十分干净，“雾太大了，让雾夔跑了。其他人我也暂时没看见。雾夔已经不在这里了，雾很快就会散去。不过——虽然有些累了，还是让这雾快点散了吧。”他伸出了手，“借一下你的令旗。”

    白濯将令旗交给了他。只见沈林一甩令旗，口中念着咒语，令旗开始左右飘动起来。渐渐地，轻轻拂面而过的微风都让变得急促，直吹得风啸树颤，白茫茫的大雾消散而去。春雪、小霞和姝英蹲着抱在一起，她们还不知道目前的情况。雾气散去之后，她们站了起来，向白濯跑了过来。跑在前面的春雪赶紧问，“卞庄呢？怎么没看到他。”

    白濯环顾四周，他也不知道卞庄在哪。他只记得巨大的噪音，所有人都难受地捂住耳、闭上眼，卞庄看起来格外难受。他的耳朵十分灵敏，到了这种时候，他承受了更多痛苦。

    “在那！”小霞眼尖地看到了在一堆断枝后面的屁股。

    白濯跑了起来，他看到卞庄把头埋在污浊的水洼中，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无论白濯怎么喊也没有反应。白濯紧张了起来，心中出现了糟糕的想法，脚步不由得更加快了几分。他冲到卞庄的身旁，跪下将他掰了过来。卞庄立刻大声尖叫。白濯听到他的喊声，反而放下心来。卞庄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抹掉了脸上的污水，看清是白濯，停止了喊叫，急促地喘着气。

    “你……还好吧？”春雪刚伸过来手，见到卞庄一头泥，手又收了回去。

    卞庄摆了摆手。他刚才实在无法忍受雾夔发出的巨大声音，他只好将头埋进了水洼中，不过他在水洼中造了一个大气泡，好让他能够在水洼中呼吸，又可以隔绝雾夔的声音。

    雾渐渐散去。天空依旧白蒙蒙的，下着小雨。

    “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在天黑前，到城里去。我们还得完成院长交给我们的任务。”沈林说。

    几人找到了掉落的包裹、木盒，稍作整理。沈林在一旁又变化成了灰狼，让他们都坐上来。灰狼的的身躯相比于常见的中原象，还要大上几分，足够坐下他们五人，何况大多都相当苗条。不过，卞庄最后一个坐上来时，沈林明显气息一顿，咳了一声说，“卞庄，我觉得你该减肥了。”卞庄只能尴尬地笑了几声。

    灰狼奔驰着下山而去。来时还郁郁葱葱的寒雨山，从山脚看去，山腰处的树木倒下了一片，留下一片狼藉。在山上屹立百年的雾夔不见了踪影，每个人的心头都留下了一道阴影，不知道雾夔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它已经醒了过来，等它恢复了全部实力，又将在这造成多么可怕的破坏。

    住在渡口附近的船夫收了沈林好几枚金币，终于答应带他们过河。水上泛着波浪，称不上汹涌，但已经足够船夫索价的理由。渡过河，他们又骑上灰狼，从林间官道前行，穿过了伤兵营，周围的树木减少，两旁渐渐出现了农田。相比于前往君山府的路旁沃野千里的农田，这附近的农田要简陋些，但依旧有着不少面积，沿着姜水河河畔，位于清河城东西两侧。大堰人从夏人那学到了农耕技术，有许多大堰人已经转向农耕生活，不过依旧有相当部分的人仍从事狩猎、游牧的生产。近来，由于养殖蚕的公屋变多，甚至有来自堰国的丝织品在俞朝售卖。

    日暮时分，大雨已停，红日的暖光慢慢带走他们身上的雨水。他们终于来到清河城的城门边，纷纷从狼背上爬下。

    清河城的城墙相对于君山府高大厚实的夯土砌石城墙要矮小单薄许多，这边的城墙大多由石砖垒成，具有更为别致的造型。外墙上垂下了许多鲜艳的旗帜，相隔不远都建有瞭望塔，上面挂着王室的徽章，甚至是古代英雄的塑像。他们远远看到许多市民在城墙上走动，或许建在城墙上的那些别致的小屋也住了城中的居民。

    城门口的士兵简单地看了姝英的证件，就放了这群泥人进了城。他看起来有些困了，不断向他们挥手，让他们赶紧进去。城门口附近聚集着许多商贩，来自不同的国家地区。原本的堰国极为排外，当地少民，除了巴人，基本都被赶去了深山或是南面的南屏国。如今的国王代远一改既往政策，向外开放，清河城中也有了不少外国人。

    清河城的正中央是八目神殿，那是一座融合了鹿灵起源之地，泰西的迦达高地的文化特点，以及当地的巴人文化，又受到了来自中原的夏人文化的影响，拥有着混合文化特质的高大建筑。位于建筑高处的八只巨眼，仿佛神灵注视着大地上的子民，极具威慑力。

    姝英带着他们从神殿继续向城西北部走。这附近没有了各地来的商人，只剩下城中的居民，而且大多数都是孩童和妇女。这附近的建筑相对于进城附近的东部区域，要更为宽敞，造型也更为简单，大多是茅草屋。屋子的外墙上绘制着精致的纹章，屋中年纪较大的孩子带着年纪小的孩子做着手工，妇女们聚在一起工作，当她们看到这几个泥人走过时，颇为吃惊。

    “你们先和我去我住的公屋，洗个澡，将衣服换一下。今天我们去不了王宫了。休息一晚，我们明天过去。”

    周围的小孩跑来跑去，似乎都在好奇地看他们。有一个认识的小孩跑到姝英跟前，“姝英姐姐，你们是掉到水坑里了吗？好脏啊。”

    姝英摘掉了一块头发上板结了的泥土，“没有。姐姐刚刚在山上和怪物打架呢。”

    “哇，是寒雨山上那只吗？”见姝英点头，她又兴奋叫着跑回了屋里，“我要去告诉苏苏。”她似乎非常信任姝英，轻易地就相信了姝英的话。这头令清河城的居民闻之色变的恶兽，百年来没有人敢去打扰它。

    姝英所说的公屋与这一片的宽敞大房十分类似，屋上是修剪得整齐、富有层次的棕色茅草屋顶，下方有一块纹章图案。姝英告诉他们，中间绘制的图案是木兰花，四周一圈是蚕。屋中一边是一群小孩在向大孩子学习刺绣，另一边的妇女正忙碌地准备着待交货的订单。白濯他们站在公屋门口时，已经有几位年轻的父亲母亲来了公屋，接他们的孩子回家。

    “白天，那些孩子交给公屋的女人还有大一些的孩子一起照顾。”姝英向好奇地看着的白濯他们解释，“也有一些没有父母的，会一直住在公屋里。”姝英走进了公屋。她向隔间中正在说话的中年鹿灵女人喊了声，“师父！”

    中年鹿灵转过身来，她是一位极为英气的鹿灵，飞扬的眉紧压着她锐利的眼眸。修长的身躯上罩着一件短袍，腰间挂着一把精致短剑，脖上套着极富大堰特色的带铜片的披肩。她望见姝英一身的污泥，有些不满地说，“怎么弄得这么脏？”她以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白濯他们。她看出来白濯他们不是本地的巴人，尤其是沈林的圆领袍。她见过，在俞朝。但是，她将警惕的目光隐藏了起来，毕竟是姝英带来的客人。

    “寒雨山上的雾夔醒了。”姝英说。

    中年鹿灵皱着眉，思考着什么，“如果是真的，这件事必须尽快报告给王宫。”

    “我们明天也准备去王宫。本来是今天过去，但是，我们在大雨里和雾夔争斗了一番。弄得一身泥，现在只好清洗后，明天再过去。”

    中年鹿灵从窗口看向寒雨山的方向。太阳已经落山，远处的群山隐藏在夜色中，点点星光无法让人辨清它们的形貌。

    第二天一早。也许是从姝英那了解了白濯他们的身份，姝英的师父箐宁看向他们的目光变得不再冷冷的，但依旧保持着距离。昨晚在公屋沐浴后，箐宁给他们准备了面见国王的衣服。接受国王的邀请，穿着得脏兮兮、特别简陋可不行。箐宁一直紧绷着脸，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沈林觉得面见国王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他拒绝了箐宁提供的长袍，依然穿着他那身圆领袍。他的衣服足够整洁，虽称不上精致，但是有一条不错的腰带，上面挂着一面华丽精巧的铜镜，表明了他的身份。不过还是接受了富有大堰特色的铜片披肩，配上他的圆领袍，没有显得突兀。白濯三人则换上了本地的服饰，白濯与卞庄穿着短袍，由麻布和兽皮缝制，可能由狩猎时的服装演变而成的礼服，在关键部位有所保护。春雪换上了一身长袍，不仅有铜片披肩，胸前还有着交叉铜链，看起来有种庄严、古朴的质感。

    “我不回去。我会在城里找到地方。”小霞说。姝英想要让一个小姑娘送小霞回家，被她拒绝了，她对她的家已经厌烦，无法忍受。而且那栋房子，她的家，很快就没了。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只要你愿意学习和工作。”姝英说。

    小霞看了眼那些学习刺绣的孩子，她皱起了眉头。她摇了摇头，“不，我要到城里找一位剑术大师，教我剑法。”

    “这里就有一位剑术大师，只要你听她的话，她就会教你。”她看她的师傅箐宁。

    “她的剑术很厉害吗？”小霞偷瞄着箐宁，小声说。

    “全城能赢过我师父的，不超过一只手。”姝英骄傲地扬了扬手掌。

    最后，小霞接受呆在了木兰公屋。箐宁愿意教她剑术，前提是她能够静下心来学习刺绣。这是木兰公屋的规矩，如果她不能坚持，那她只能另谋他处。姝英给她鼓劲，希望她能认真学习。箐宁留在了公屋中，关于雾夔的事便交给了姝英。他们与小霞告别后，从公屋继续向西行。从城西北角的城门，离开了清河城。

    在城门外，抬头便能望见山腰处的宫殿。大堰国王宫并没有在清河城内，而在城西侧的星神山的山腰处。远远看去，也许那还称不上王宫，对于白濯来说。他曾无数次进入大夏的皇宫，那像迷宫一样的地方，但处处凸显其庄严与宏大。而星神山上那座宫殿，或许只能称得上是一座城堡，一座精致、诡奇。它那独特的造型吸引了卞庄的目光，“哇，简直是森林人的宫殿。”白濯也听过那个童话故事。星神山上的王宫有着比清河城更为悠久的历史，它曾是巴人的城堡。被这群梅族鹿灵攻陷后，一度成为废墟，而梅族鹿灵在姜水河河畔建立的清河城逐渐发展壮大，并且成为了大堰国的都城。直到四百多年的一位大堰国雄主，重新修缮了这座城堡，并且作为大堰国王宫沿用至今。

    当他们来到星神山山脚，一座巨大雄伟的青铜大门截断了上山的道路，一旁立着数根青铜柱，上面描绘着梅族鹿灵在大片土地上发展壮大的历史。姝英将向士兵提出要面见国王，她有要事相报，了解她是箐宁土地，并查了她的证件后，允许了她通过。然而，当士兵知道白濯他们的身份后，他面露愤慨之色，他严词拒绝了白濯他们进入王宫。

    “不行。我不管什么云中道场。只要是夏人，就不允许进入王宫。难保你们图谋不轨。”

    直到这时，白濯才想起俞朝大败大堰之事，堰人在那场战争中死伤无数。他们的确应该痛恨夏人，只是这一路来的平静，让他忘记了夏人与堰人之间的仇恨。堰人明白，武元鸿一直觊觎大堰国土。

    “回城里吧，请不要让我叫卫兵来。”他忍住了怒火，语气十分冰冷。他看向姝英，“姑娘，如果你有重要的事向国王汇报，请你一个人进去。如果你们有祝寿的礼物，你们可以交给那边的商人。”士兵尽责地向他们提出建议。

    在青铜门的右侧不远，有一块相当大的平地，那停着许多马车，有来自各地的商人在整理着货物。一旁搭建了一间简单的草棚，王宫的官员正在给商人们做着登记。姝英转过身，尴尬地向白濯他们解释士兵的话，虽然白濯他们已经看出士兵表情不善。

    “只能这样了。在那登记了，就把东西交给你带进去吧。”沈林无奈地说。

    姝英也只能苦笑，“我陪你们过去吧。”

    卞庄看向山上的精美建筑，苦着脸。山腰处的一座尖塔上立着一座青铜兽，奇长无比的脖子伸向塔外，头上伸出一只独角，独角上挂着王室的旗帜，鹿角与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