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巨大羽翼的雾夔悬在清河城的上空，它似乎变得更巨大、更恐怖，也许是它凌空的气势带来的错觉，然而它身上那股震慑人心的充满愤怒的力量却是一望可知，而它在空中那癫狂且神经质的动作令人困惑又胆寒。看着它，那巨大长尾如同扫落叶一般将屋舍棚圈夷为平地，将高塔庙宇砸成废墟。那些年长的鹿灵回望清河城，他们想，也许百年前的灾难正在重演，也许这一次，清河城再一次逃不过化为废墟的命运。

    南屏商人那辆车身漆黑，带着鎏金纹饰的马车停在了白濯三人身前。商人探出身子，向他们大声说，“三位小巫师，我建议你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他瞥向清河城上发起疯的雾夔，“那恶兽马上就要毁掉这里了。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们一起走。”商人的手下在车厢中打包着货物，并将货物绑牢。

    白濯谢绝了商人的好意，卞庄“啊”了一声，见商人看向自己，卞庄又正了正色，说着沈老师和姝英姐姐还在城里，他们不会离开。

    商人点了头，“黑暗之母阿丹慕拉会赠与你祝福。”商人用双掌遮住了眼睛。随后，他驾车离开。

    他们逆着惶恐的人潮向西北大门跑去，空气净是尘土的气味，城中的雾夔还在咆哮。有鹿灵见到这三位少年向相反的方向跑，向他们喊着，然而白濯他们听不懂大堰的语言，他们招了招手，继续向前跑。城门口没有了看守的士兵，此时他们都已经爬上了城墙，操持着弩箭车向雾夔轰击。白濯他们找到内墙的塔楼，楼梯上不断有卫兵上上下下，气氛无比紧张。

    他们站在比城墙还要高出许多的塔楼顶端，远远望去，能看到城东部的城墙上已经汇集了许多巫师，他们大多是八目神殿的祭司。他们口中念着咒语，手举着木杖，空中不断形成火球，随后向雾夔砸去。这些火球仅仅只是让雾夔感到疼痛，让它变得更为暴虐。雾夔对着祭司所站的方向，猛地发出一段气爆，祭司所站的城墙瞬间爆裂开，祭司也被炸飞，坠落在城外的地面，性命堪忧。

    塔楼顶端的士兵操持着弩箭车，带着铁箭头的弩箭急速向雾夔飞去，然而对它造成的伤害却微乎其微。他们急忙又跑下塔楼，在两米见宽的城墙上奔跑，向城东北角跑去。

    在东北角的城墙上，能够更加近，更加清楚地看到雾夔在空中扇动着翅膀，巨大的长尾焦躁地在下方横扫，东北角的屋舍基本已经无一完好。城墙上的卫兵与祭司奋力向雾夔发动反击，带火的箭矢和火球如雨般倾泻在雾夔的身上，然而这除了激怒，无法对雾夔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近午的烈日与火球让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热，仿佛随时都能够被点燃。在他们身边的一位年轻祭司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他注意到了白濯他们，急忙提醒他们快离开这里，这里非常危险。

    “我们也是巫师，大哥哥。”春雪告诉他。

    “春雪，你们怎么在这？”姝英的身体从近旁的塔楼顶端探了出来。

    “我们是来帮忙的。”

    “这里不需要你们，快离开这里。”

    雾夔在天空一个俯冲，直接撞到了东部城墙的一座塔楼。春雪和卞庄都面露难色，也许确实是他们鲁莽了。雾夔已经和他们在山中遇到时不一样了，变得更为凶猛，更为坚实。

    “看那边。”白濯指向城中央的八目神殿。

    沈林站在八目神殿的顶端，身旁还有许多其他祭司，他们一同施术，一个大火球在神殿顶端渐渐成型，变得越来越大，就像一个燃烧的太阳。在雾夔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们推动火球向雾夔飞去。火球在空中张开了双翼，前端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在雾夔向他突出气爆前，一口将它裹入其中。城墙上的所有人都亮起了双眼，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城上方的熔岩火焰。

    一道爆炸过后，雾夔挣脱了火焰，空中弥漫起巨大的烟尘，火焰化作了呛人的烟雾。白濯猛烈地咳了起来。

    烟尘渐渐消散，雾夔凶悍、暴怒的身躯在清河城的上空，如同一位击毁了所有挑战者的暴君。它鼓胀着肚皮，极为刺耳的噪音响彻全城。它挥动双翼向八目神殿飞去，甩动它的长尾，屹立四百多年的八目神殿顷刻间被砸毁了一半，无数的神像、铭文柱化作了石砾废墟。神殿上方的八只巨目被雾夔摘取了四只。年轻的祭司在一旁不断发出叹息，既失落又恐惧。

    持续不断地敲鼓声响起。他们发现这不是雾夔鼓动肚皮发出的声音。

    “是钟鼓楼的钟声。”年轻祭司说。他看起来兴奋了起来，“是大长老。”

    天空变得阴沉，不知何时出现了厚厚的云层。白濯看向全城最高的钟鼓楼的方向，由于太过遥远，他只能看到楼上有人在，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在持续不断地钟声后，又开始响起了鼓声，那楼上好像有人正在敲着大鼓。随着鼓声的一声声敲响，天空中开始出现了回应，突然间雷声阵阵。

    雾夔长啸着，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声音中透着不安。

    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大轰隆声响起后，巨大的闪电从无尽苍穹穿梭而来，穿过厚厚的云层，降临清河城的上方，直指雾夔。雾夔面向雷霆闪电，它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它只能注视着炫光刺向它的身体，它甚至来不及嘶吼，身体瞬间僵直，从空中坠落，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士兵们、祭司们都欢呼了起来。

    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雾夔抖动着翅膀，它没能够飞起来。它收起了翅膀，紧紧包裹住身体，它的长尾则像结实的树干一样撑起了身体。它立在了城中，就像一颗真正的树一样。正当所有人疑惑、心中不安时，他们发现城中的鹿灵尸体正在急速地腐化，慢慢变成了白骨。他们来不及对雾夔做出下一步反应，雾夔重新张开了翅膀，腾地而起，向天长啸。

    在所有人被镇住不知所措的时候，姝英在塔楼上高喊着进攻。她启动弩炮，带着铁箭头的弩箭划破空气，向雾夔飞速射去，扎进雾夔的肉里。雾夔发出暴怒的吼声，向姝英的塔楼冲来。其他的塔楼上弩箭齐飞，然而无法阻止雾夔的势头。它在塔楼顶端，将长尾一甩，将塔楼砸成了碎块。

    春雪紧张地向上望去，她见到姝英从塔楼上飞了出去，迅速地施术，城墙上的砖缝中生长出一条藤蔓，直窜而上，将空中姝英缠绕住。原本向一旁闪开，躲开掉落的碎石的白濯和卞庄，立马结印，一道气罩笼罩住了他们三人。春雪趁这时，将姝英拉了回来。

    姝英看起来灰头土脸，喘着气，看向在空中盘旋的雾夔。她刚刚显露的慌张已经被她压制住，重新变得愤怒，充满斗志。她感谢了春雪救了她，然后她又向旁边另一座塔楼跑去。即便她的身影消失在塔楼中，还能听到她在高喊，“射击！”

    雾夔同样愤怒，充满了狂躁。它庞大的身躯在清河城的上空来回盘旋，不时甩动长尾，将下方的屋舍砸成碎块。它似乎誓要将清河城化作废墟，像从前一样。人们不知道雾夔为何如此，只当是恶兽的本性。祭司们、士兵们仍在反击，然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们只能机械地重复，那些毫无意义的攻击。他们眼睁睁地看到房屋变成木头碎块，高墙在眼前倒塌。

    白濯的目光在城中搜寻。会有办法的，沈老师在城里，就像在山中的迷雾中出现一样。他在八目神殿上望见了沈林，他变化成了灰狼，从神殿上方跃下，快速向钟楼奔去。不一会后，钟楼上响起来一种有节奏的钟鼓声。白濯正准备向旁边的年轻祭司询问，但是看到他脸色不太对劲。他面色苍白，带着犹豫不安和恐惧。

    几段钟声过后，白濯见到其他城墙上开始生长出巨大的植物，一颗颗冲天而起的大树，它们越长越长，跨越了城的上空，向着城中间的方向，就像一只只大手紧紧将雾夔拽住。雾夔奋力地挣扎着，那些植茎不断绷断，然后又重生，始终牢牢将雾夔定在了空中。

    “纳彻！”一声大吼在空中炸开，仿佛来自九天的吼声。

    年轻的祭司精神为之一颤，他神色萎靡，对于需要他做的事情害怕而退缩。他又听见了，听到天空中的呼唤。他做下了决定，他的眼神变得哀伤而坚定。他向前一步，口中大声念着咒语，他的身体开始木质化，他的脚下开始生出根系，深深地扎入了砖缝中。他举起双手，高举着木杖。在最后一刻，纳彻用大堰语高喊，“圣母阿布拉乎乎。”白濯他们在一旁惊讶地望着，不知道说什么。他们眼瞧着纳彻变成了一颗树，他在不断长高，树枝向前延伸，向雾夔而去。最终雾夔被十多条这样的木枝定在了空中，无法动弹。

    激烈的鼓声再次响起，天空中乌云笼罩。

    空气中回响着大长老的咒语，城墙上余下的祭司跟随着喊着，无数的声音在昏暗中反复、回荡。在万里高空一声巨响后，无数的闪电从天空劈来，在清河城的上空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炫光。终于，雾夔的身体耸拉下来，那些木枝也被闪电劈得焦枯，碎裂开。雾夔再次从天空跌落。此时，沈林变化成的灰狼，带着火焰从钟楼上跃下，绕着雾夔奔跑，将雾夔身旁的木头废墟点燃，燃起了毁灭的大火。城墙上的祭司不断驱使火球飞去，塔楼上的士兵也启动了弩箭，誓要让那可怕的怪兽死在火焰中，死在铁箭下。

    然而即便如此，雾夔依然没有死去，它多次尝试，撑起了身体。它置身于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发出颤抖而微弱的声音。它的呼吸声轰隆隆，就像一个破旧的风箱。它拼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扇动翅膀向西飞行。留下身后飞驰的铁弩箭和火球，向山中逃去。

    一旁走来另一位年长的祭司，他看着雾夔逃走的方向，似乎松了一口气。他绕过白濯，摸了摸纳彻留在城墙上的树木，叹了一口气，带着怜惜和遗憾的声音说，“他可是优秀的圣母会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