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仙市，扶华电子厂。

    “小段，这次的大合同拿下来，资金比较宽敞了吧？”集团财务部刘总难得到扶华电子厂一次，一过来就谈钱，有点儿伤感情。

    “我们现在产能有限，只能分批供货，所以算是化整为零了。”多次向你申请资金扩大产能，你们非说拿不到1万台的订单，现在人家三万台压下来了，我就问你脸红不？

    “秦董事长也是要考虑整个集团的事情嘛，”财务部负责人知道段勇平说的是什么意思，秦董事长不也是不好意思来才让自己出面的嘛：“现在集团层面资金也比较紧张。”

    “刘总，这个月我们只能履行1万台，对方也只付了30%的首付，剩下的都是按照惯例3个月内支付。由于订单很大，这次出货的价格又降了20块。所以，”段勇平看着刘总脸上由晴转阴，琢磨了几秒钟才说：“所以我们只收到了80万，差不多够这次在央视打广告的支出了，各地省电视台还没钱打广告，欠供应商的钱只能等后期货款逐步到位了。”

    “小段，整个集团要一盘棋考虑嘛。不能这边水深那边火热，也要照顾一下其他兄弟厂嘛。”刘总忍住怒火，你这是打算一分不剩了是吧。

    “刘总，上半年我们欠账200多万的时候，集团内没有兄弟厂来照顾我们吧？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向供应商采购原材料的时候，集团出面给我们协调了吗？就连银行贷款需要担保的时候，刘总给我们盖章了吗？”我不敢抱怨集团秦董事长，还不敢抱怨你财务部门两句？

    “你…”刘总的脸色再也挂不住了，“什么广告，我看就是瞎费钱。现在不打广告还不是照样卖出去了？广告就不要做了，做了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再说了，安排你进扶华电子厂的时候就约定了，每年利润的80%要上缴集团，这个约定段厂长总还记得吧？”刘总是集团的老资格，跟着创始人一起创业成长起来的，你一个小年轻在这样的元老面前还真不够看的。

    “每年利润的80%要上缴集团和二股东，也要等年底汇算了利润以后再交吧？再说了，我们已经和央视达成协议了，就安排在下个月，否则就要支付违约金。”段勇平丝毫不让步，而且提醒了财务部还有个二股东。

    “不就是一个意向性协议吗，也好说什么法律约束力？吓唬我，你还年轻了点。欠的债也不用一次性还清，稍微还一些就行，做企业的，哪个不是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三天内先拿出60万元来划到集团账上。”刘总走了，还甩了甩袖子，就差那句“还要我教你”没说出口。意向性协议确实没有法律约束力，但是它有道德约束力，尤其是在对方还是央视的时候。

    段厂长现在郁闷了。那首歌唱得好：钱啊，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没钱的时候，人人躲着你；现在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各色人等就都围上来了。这次秦董事长没有出现，但是财务部处处以集团自居，明显地就是代表了秦董事长的意思。大家只是为了避免关系僵化到不可收拾，才没有直接开撕。

    广告合同就在自己抽屉里，原本想着向秦董事长汇报以后再和央视沟通。现在看来，还汇报个屁，铁定就是不允许了。所以，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了：遵守约定，得罪集团领导；违反约定，得罪央视。有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既能遵守约定，又不用得罪集团领导的？没有。

    计调科负责人走了过来：“段厂长，咱们不是还有一个投资人吗？我看他们很看重您，而且打了广告对他们销售红白机也有好处。”

    对呀，段厂长反应了过了。怪不得自己最近老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不是只有一个不讲理的婆婆，不好还有一个好说话、又有财力的江家吗？段厂长忽然觉得自己眼前一下子豁然了。

    收到段勇平的电话，江采差点儿跳起来，哈哈哈，江奕啊江奕，你说的那个“不可能的任务”，老兄可要完成喽；收到江采的电话，江奕也差点儿跳起来，哈哈哈，江采啊江采，我说的那个“不可能的任务”，老兄你还真要完成啦。哈哈哈哈，刘伟，你别管我，让我再笑会儿。

    段厂长，我看好你噢。100万？小意思，你需要钱，1000万、1个亿都没问题。如果华国有谁能把钱的效率发挥到最高的话，你说第二，其他人只能从第三开始数。

    段勇平坐在办公室里，久久不能平复。100万，是江采报给他的数据，而他想借的，只有60万，用来应付集团的“狮子大开口”。人家根本没有计较你们集团“借用”60万的事情，与集团财务部形成了云泥之别。更要命的是江采那一句“你需要多少都没问题，段厂长岂是池中物”，击穿了他这些天的委屈。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计调科，按照约定偿付供应商的欠款，不变；销售科，与央视的广告合同，按照约定，不变；与江采按照合同履行，不变，”段厂长连续三个“按照约定”、三个“不变”，长出了一口气，与集团彻底走出了两个方向：“兄弟们，加油。年底给大家发个大红包！”

    段勇平有点儿类似关二哥，一向与高层不太合，却对手下的兄弟们多方照顾，所以他培养出了很多嫡系牛人。这些人深度认定了段勇平，段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四大门徒”。江采适当地激化了段厂长与高层的关系，让他们本来就不太合拍的节奏显得更加难以统一，预计决裂的时间可以提前了。

    6月，“小霸王”广告正式登上央视。与此同时，段勇平新增加的两条生产线开足了马力。可是，问题出现了。

    “刘总，这是怎么回事？”秦董事长“啪”地一声把报纸拍在了桌面上，报纸头版就是“小霸王”登录央视的消息。

    财务部负责人傻眼了，腿也哆嗦了。多年跟随秦董事长创业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刘总”是非常恐怖的一句敬语，老板这是要公事公办的节奏。“秦董事长，我上个月跟他明确说了，要把钱划给集团，他不能不听啊？”

    跟随刘总过来的财务部门小姑娘赶紧跑回去，很快就拿着银行对账流水跑过来了：“秦董事长，刘总，5月底有一笔60万元的资金已经到账了，就是扶华电子厂打过来的。”刘总一个欣赏的眼神扫过去。

    “我是让你要钱，还是让他停止那些无用功？”

    “他手上就那么点儿钱，数都数得过来，我以为…”我以为拿住了他手上的几十万块钱，不就卡住他的喉咙了嘛。

    “你以为，都是你以为，你早就成了美利坚总统了。”这个财务部门，你以为自己一手遮天，你以为钱就是一切？哼哼，知道你为什么当不了集团领导了吧？

    “这个段勇平，平时还真看不出他有二心啊。我看他这就是成心的，明知道集团领导的意思，还故意要这么做，这不是明着不把领导的指示放在眼里吗？”已经没有完成任务了，只能把火苗引向敌方。

    “如果广告起不到应有的效果，这个费用，让他们扶华电子厂自己出，集团不背这个锅。”秦董事长也是气急了，忘记了扶华电子厂是个法人机构，本来就是人家自己出广告费。可是这句话又很难执行，什么叫起不到应有的效果，应该有什么效果？不过，对于执行指令的人来说，越是模糊的指令就越是最好的指示。

    “您看要不要降低对扶华的授权？”通过集团层面的内部规定，把原来可以签字支出50万的授权，降低到只能支出1万元，把你这个负责人摁死，这是财务部门最常用的羞辱方式。

    “暂时不用了，等这个愣头青花钱打了水漂再说吧。”秦董事长不断提醒自己“养气”，连段勇平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一周后就是六月底了，集团季度总结会上，秦董事长代表集团对二季度的经营进行了总结，然后就是各个子公司的汇报了。刚轮到段厂长发言，财务部直接发难了：“段厂长，央视广告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段勇平强忍住内心的欢笑，怕就怕你不来呢：“广告的事情很好啊，按照我们与央视的约定进行的。”

    “约定约定，我看就是‘你定的’吧！你把集团的决定放在哪儿了，你的眼里还有没有集团？还广告，我看你花了这么多钱，听响了没有？”

    “集团的决定？我没看到啊，你要是看到了也给我看看？”段厂长装傻充愣，自己也感觉好玩，“至于说到广告的效果，我也正想说呢，短短一个星期，我们就拿到了300万元的订单，超过了前两年的总和。”

    数据一摆出来，大家立马议论起来了。提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传出来，大家感觉到不对劲了，看来刘总和段厂长不对付这个谣言才是“遥远的预言”啊。可是，元老的面子又不能不给，嗯，大家思考一下人生哲学也不错。

    刘总站出来后不但没有引发跟风，反而被段勇平一记漂亮的反击怼地哑口无言，不仅恼羞成怒哦：“你以为是你广告的效果。你没打广告之前不也是一次性卖掉了3万台？还什么一个星期拿到了前两年的总和，你咋不和这3万台比比？”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什么意义了。骂战、混战、扯头发吐唾沫，绝不是战斗。段勇平也不说话，他的眼睛余光却发现秦董事长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哦，根源在这儿呢。那还说个鬼。

    可惜，刘总不是这么想。他看到段勇平不说话，以为自己嗓门大就是道理高，开始乘胜追击：“怎么，被我说中了吧？我看你就是个愣头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愣头青是秦董事长率先定的性，无论如何都是政治正确。

    这句话绝对够狠，涉及人身攻击。段勇平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冷冷地看着主席台，对财务部却是不屑一顾，只字不说。场面僵持住了。

    秦董事长坐直了，他制止了财务部继续效忠的欲望，提前进入了总结：“各位同仁，集团二季度的业绩可圈可点，当然了，也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希望在三季度能够再接再厉，争取全年打个翻身仗。”然后，直接散会走人。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幕，也是只字不提。

    看着财务部负责人得意的微笑，段勇平也是微笑着和其他同事点点头，一身轻松地走出了会议室。晚上，他打电话给自己的一个好友，开心地就好像过年穿上了新衣服：“哈哈哈，老张，你这个燕大才子又不老实了？我看伟人对你们学校评价的好啊：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