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必须要出发了。京里的一切已经安排好，现在他开始操心起根据地的发展了。

    出乎意料的是，孔教授也要一起回去。

    在车厢里看到孔凡成的时候，那一脸的严肃让江奕失去了跟他交流的欲望，唯恐被他的郁闷波及。

    看到江奕不说话，孔教授憋不住了，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那个文铁军还真是，说话这么不注意。”

    除了江奕和孔教授，包厢里还有一个人，江奕就当孔教授是和另外一个人说话去了。

    另外一个人看了看情况，也没说话。这个老人家的眼睛瞄着小伙子呢，跟自己没关系呀。

    孔教授要哭了。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是憋屈得要命，还没人理睬，这怎么行？

    “江老板，这次进京参加学生会议，我把咱们的课题研究情况介绍了一下，没想到那个文铁军当场就批评了我们。还说我这些建议要是实施了，贻害无穷。”

    老人家终于放下了脸面，愿意屈尊主动跟江奕说一次了。

    别看江奕是他的最大课题赞助人，但是清高的孔教授可没有“拿了手短”的觉悟，对江奕的脾气一点儿都不小。

    “他可没有那么多样本可以参考，你占有了全样本优势，不至于让他问倒吧？”江奕实在是想不通，100万课题经费现在是天价，能够实现全样本的跟踪，堂堂孔教授怎么会被其他人问住了？

    “他说什么农民要是都通过农转非去了城里，农村就只有386061部队留守，带来的就是乡村的衰败，所以不只不能从农村转移资金和劳动力，反而要加大力度投资三农。”孔教授一副气愤的样子，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头疼：“他完全就不管我说什么。如果他不是国家部委的，我才不用管他的意见呢！”

    农民明明是工业化时代被“革命”的一批，可是在当前的定位上却是工人的“同盟军”，不能削弱、只能增强。

    所以“城市化”概念在当前远远不如“乡村发展”这么有吸引力，今后很多年的“一号文”也被三农问题承包了。

    即使那是农业GDP只占6%，即使农民工进城已经成为农民面临的主要问题。

    “你是不是可以问问他，如果大规模投资农业和农村，是对我们国家的积累有帮助还是扯后腿？还有，我也不清楚农村要想发展第二、第三产业的话，他们的人才要从哪里来？”江奕完全从疑问的角度帮孔教授理清一下思路。

    孔教授还是太轴了，被人带了节奏不自知，反而在别人的战场里越陷越深。

    似乎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孔教授现在的神情就像是刚刚醒来的感觉，眼睛都睁大了：“对呀，人家是政治正确，我非要去跟他争那个干什么？咱们要的是长期可持续发展。哎呀，江老板，还真是···”

    真不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对方可是个小青年，而且旁边还有人在看着呢。

    “我感觉这里面是不是应该用数据说话好一点？要不然两个人争论都到不了一个领域。”那个一言不发的中年人忽然插了一句。

    说完了才想起来自己怕是多嘴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抱歉啊，我们学统计的总是喜欢挖人家墙角，呵呵。我刚刚听到这个小伙子--是姓江吧--说起有个全样本，不知道是什么方面的数据？”

    原来是个数据控，怪不得一听到样本数据就痒痒呢。

    怪不得听到社会系这种喜欢摆弄文字、没有多少数据支持的人士就不爱搭理呢。

    孔教授被人挑了毛病，这时候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出气筒一样，就没了好气给他，半是炫耀半是敷衍地回了一句：“大概几十万人的样本吧，主要是关于农转非的。”

    “几十万人？全样本？那可不是咱们国家能够做到的喽。”对面这人貌似从未听过这么凶狠的结果一样，完全是不信任的样子，西方发达国家还有这样的学者，华国？哼哼！

    这句话成功地被孔教授揪住了辫子，激发了他好斗的属性：“我就不爱听你这句话，华国怎么了，华国也有研究学者的好吧。你这样按国别区分，可不是一个科学的态度。”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那人被抓住了把柄也不好跟他抬杠，“我只是说华国的学者经费有限，所以样本收集不了这么多，倒不是说咱们国家的研究能力不够。”

    这样就把他的意思从研究人员的能力不行到支持研究的环境不足，个人免疫了，加上人家态度也这么好，孔教授这才算是饶过了他。

    “你怎么称呼？”孔教授拿起了刊发自己研究报告的《经济研究》期刊，想着怎么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免贵姓陈，齐鲁大学数学系的，”那人对孔教授的做派门清，急忙站起身来抬一抬轿子，“这个期刊可不得了，你也在上面发文章了？”

    “本来想着再充实一下才发表的，没想到他们老是催，不好意思啊，里面可能有些写得不到位的地方，还请多多指导！”孔教授郑重地把刊物交给对方看看。

    他可不舍得交给那人，这期杂志免费的就只有个位数。

    “孔教授，研究农转非的，久仰久仰。”这位陈姓中年人一拿到刊物就爱不释手了。

    农转非可是现在的热门话题，研究的对象又是风生水起的大湖城区域。

    “你们还真是全样本，课题费那可不得上10万了？”他看到这个数据的描述性文字后，真真给吓得不得了。

    “10万块可建不了这样的数据库，我们的课题费是100万。”孔教授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自己可是为了这五斗米折过几次腰的，不从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里找回来一些，自己都饶不了自己。

    “国家社科基金没这么多钱呀？难道是地方课题？也不对。”他找了一下，没看到课题编号，纳闷了：“你不会是从国外拉来了赞助吧？”

    “告诉你也没关系，是我们江···从本地的企业那里获得的支持。”得意的孔教授最终还是靠谱了一回，没有把自己的金主免费贡献出来。

    真要被他知道了资金来源，自己的项目资金怕是首先要被稀释了。

    有那个冤大头愿意拿出这么多钱来搞这些研究的？

    至于收益，孔某人都看不到你一个私营企业老板有什么能赚回来的可能。

    “哎呦，孔教授，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姓陈的终于认清了现实，这个孔教授是真的土豪，不是冒充的有钱人，“孔教授，您这个样本可是个无价之宝！”

    这句话却让孔凡成警觉了起来，这是瞄上自己的宝贝了？

    “我们已经做了比较充分的研究，主要成果也已经发表了，呵呵。”

    “不不不，我们统计学还有很多独特的视角，比如生物统计学研究疾病和传染病的变化，比如个人的寿命等等。这些人都有农村里的相对参照物，而且要是能够多几年跟踪，又会形成一个时间序列数据。”姓陈的这次是真的眼红了，看着孔教授的眼神都让人害怕。

    其实课题组里面已经有了数学方面的副教授，只是孔师大的统计学力量肯定要远远低于齐鲁大学。

    如果这个姓陈的专家能够加入进来，对于江奕的事业倒是会有很大的帮助。

    “孔教授，刚才这位陈教授···”

    江奕刚说了一句，那位姓陈的就赶紧补充了一下：“副的，呵呵。”

    “对，陈副教授说得也对，如果能够长期跟踪下去，这个数据库可就很有用了，你们是不是可以联合起来做研究呢？当然了，需要这位陈副教授有相应的实力才行。”

    “我在统计学权威期刊上发过文章的，呵呵，外语也不错，统计软件也是我自己操作的。”姓陈的倒是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说了出来。

    权威期刊发表一篇即可评副教授，外语和统计软件可是现在这个年龄阶段的稀罕物。别看很多顶着经济学教授头衔的人，他们可能一辈子也没办法与世界一流学者为伍，就是在外语和统计工具方面上不了桌面。

    “这个嘛，现在课题组已经有数学领域的人了。”孔教授现在心里这个后悔呀，我怎么就这么嘴贱。

    现在课题被人盯上了，还是当着出资人的面，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

    别看这人现在乖得很，一旦拿到了数据，你怎么去约束他？还不是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过了几年，他们踩着齐鲁大学的平台，影响力还不是远超过自己那个小县城的大学？

    “孔教授···”

    “副的。”孔教授很是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对，孔副教授，你要是答应的话，我以后在这个领域发表的文章以你为第一作者，怎么样？”大概是看到孔教授没啥反应，陈副教授又抛出了第二个诱饵：“而且我还可以替你留意一下齐鲁大学的客座教授。”

    齐鲁大学的客座教授可比孔师大强多了，而且是只拿钱、少干活的那种。

    孔教授的耳朵“支棱”一下就竖起来了。

    可是看看江奕无动于衷的样子，还是没敢答应。

    江奕这小子肯定是在想着多捞点儿东西呢，他太清楚江奕这种私营企业老板的想法了。

    “等我们有了数据支持以后，一起去攻克文铁军那个‘三农专家’的硬壳子，怎么样？”陈副教授手里的牌已经出尽，只能那点儿虚的了。

    “文铁军是三农专家？”听到这里，江奕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点儿什么重要的信息：“就是那个喜欢做调研的专家？”

    不会这么巧吧，孔教授进京的首场秀就栽到他的手里？

    孔教授的心情刚好了点儿，没想到就被陈副教授和江奕联合起来拉回了那个让他郁闷的现场，他简直都要哭了：“哼！就是他，是不是专家我不知道，不过他现在就是顶着一个国家部委的帽子，要不然我才不会给他面子呢。”

    原来是他！

    互联网视频APP时代的网红经济学家啊，在西风经济学式微、怀念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的人群渐多的时代，被人从“三农”问题堆里再次挖掘出来的冷门问题专家。

    孔凡成副教授，你不算是太冤。人家可是每年“一号文”的起草者，占有的信息比你多得多。

    “他的观点还有什么？”

    “大概就是‘不能给农转非唱赞歌’之类的。他是想让农村发展三种产业，而不是消灭农村。其他的好像都比较琐碎。”孔教授当时大概是被气晕了，对方的观点都没有记牢。

    “孔教授，你们的第二期项目是不是快要启动了？听你说过在统计方面还比较薄弱，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跟陈副教授商量一下？”这个机会看来是不错，陈副教授来得也正是时候。

    这次孔教授是真的要哭了。

    江奕也不听自己的意见，直接把人塞进来了。

    等会儿。他忽然想起了前半句：第二期项目快要启动了？

    难道是同意了再给我们100万课题费？

    遗憾的是，泉城车站已经到了，江奕在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机会就要丢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