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江奕打开了电视机，直奔央视二套。

    魏教授的表演就在今晚。

    “有一个地方，前年房地产平均价格为1400元／平方米，仅仅一年，就猛增至5000元／平方米。

    “也是这个地方，总人数不过160万，竟然出现两万多家房地产公司：平均每80个人一家房地产公司。

    “还是这个地方，公寓里一个120平米的房子，租金高达2800元，可是当地的人均月收入还不到220元。也就是说，住一个月的租金就是年收入。

    “是的，你没有听错，这里是海南。”

    央视二套刚刚开播不久，由于定位比较高、属于理性节目，所以受众面就比较有限。

    这次魏学敏教授的专访，节目组拿出了血本：让新闻栏目组亲赴海南现场采访，作为魏教授专访的一个“引子”。

    记者一路用隐蔽摄像机偷拍，镜头比较模糊，一个房地产老板在那里吹牛：“只要我一个电话，不出半小时，银行就会上门来给我办手续。你不信？正好我们还缺2000万，你等着啊。”

    一个电话打过去。果然，时间过了二十几分钟，一个支行的主任和客户经理就来了。

    一应手续俱全，回去补个章就行了。

    “盖了章也不一定拿到钱吧？”

    老板大手一摆：“那怎么会？刚才营业部主任已经说了，快的话一个星期，慢的话两个星期。他要是不给，别的银行抢着给呢。”

    “你们这两千万要是盖楼，多长时间能卖出去？”记者继续引导他。

    “还费那劲？我告诉你，一份力不要，我捂俩月，2600万绝对能够卖出去。”

    画面停止，主持人出现：“我们刚刚看到一个公寓的租金就是当地人的年收入，现在我们稍微思考一下：这些房子的消费者在哪里？毕竟房子是盖给人住的，不是给人炒作的。”

    镜头转到了魏学敏这里。

    他这次的化妆非常到位，一个朴素、专业而深厚的教授形象跃然而出。

    “来海南的人员成分非常复杂。有体制内跳出来的，有没赶上深圳开发机遇的，有的人有受过处分的，离婚的等等，到海南寻找新的开始。海南的人太多了，好多人没房子住。这是刚性需求的一面。

    “但是，这些新来的人是来寻找机遇的、不是自带资金入场的，他们很难成为这些高房价的接盘者。我这里有个数据：1988年房地产每平米平均价格为1350元，1991年为1400元，1992年猛增至5000元，1993年已经达到了7500元。今年燕京的房价也就是2000元，这个是申城的房屋销售广告，市区房价980元。”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主持人看到气氛烘托出来了，很及时地来加一把柴火：“刚才我们在VCR看到的房地产老板，他们是什么角色？”

    魏学敏又拿出了一张纸：“这个是海口的土地价，1991年一亩地最高为98万元，到1993年已经涨到了680万元。高地价助推高房价，这就是典型的击鼓传花的游戏。”

    “如果没人接盘，会是什么后果？”

    “我们估计，整个海南大概有60-100万亩地参与到了这场游戏中。其中牵涉的资金大概在数千亿量级，如果无人接盘，到时候这些投资会大打折扣，开发的楼房会成为烂尾楼，整个海南有可能回到1988年的原点，那时候海南的景点也可以多一个：天涯海角烂尾楼。”

    魏学敏的确是拼了，央视二套也是拼了。这些耸人听闻的话被原封不动地播放了出来。

    即使魏学敏的名头里面只标了“经济学教授”这一个最中性的，有心人不难发现他的背景。

    人民大学、央行，都是国字号。

    “这不可能吧？海南，多漂亮的一个地方？”听到魏学敏的预言，主持人都失态了。

    天之涯、海之角，这里四季春常在，多么美丽的画面，多么动听的音乐，怎么能被那些黑乎乎、鬼魅一样的烂尾楼污染？！

    “当然这只是我们的一个预测，里面的数据都是我们多方收集的，可以供大家参考。其实它造成的影响远不止HAN省，全国都会受到波及。比如当数千亿资金涌向海南的时候，其他地方就会出现资金短缺、投资下滑；当钢材、水泥涌向海南的时候，其他地方就会物资短缺、物价指数上涨，我们预计CPI和PPI将有三到五年在两位数高位。”

    “魏教授，如果经济出现高通胀，下一阶段的经济增长怎么办？”主持人虽然不是学经济学出身，5年前的价格闯关可是记忆犹新、刻骨铭心的。

    “出现了高通胀，实际经济增速将会急剧降低，甚至可能出现名义GDP高增长、实际GDP零增长的可能。”说到这里，魏学敏及时打住了。

    直到二十多年后才会有人总结这段时期为“滞涨”，还有一位网红经济学家类比这一段时期为华国的“经济大萧条”。

    可是这时，“滞涨”还是美欧等国70年代的专属名词。

    你可真敢说，魏教授。希望你别受到太大影响吧。江奕叹了口气，这次火力太猛，魏教授暂时多做做研究吧。

    事后他才知道，魏教授在抵达央视的时候就放出话来：你们敢播，我就敢说。

    央视的节目制片人也牛气：只要你敢说，我就敢播。

    都是体制内的，都知道一些忌讳，还能反了天去？

    只是没想到这么火爆，火爆到后期编辑爱不释手，一句话都不愿意剪。

    交到制片人那里以后，制片人也不舍得动刀。于是，节目就被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副台长。

    “领导，你是要咱们的收视率上三个台阶，还是要原地踏步。”

    副台长一看这小子又在卖关子，就有些生气了：“小兔崽子，什么三个台阶，咱们这种主打理性的栏目上一个台阶都难，那些知识分子们才不会受你的耸人听闻呢。”

    “要不您过来看看这个？”

    制片人找了个单独的编辑机器，就给副台长播放出来了。

    “好！”“嘶！”“奶奶的！”

    看完了、发泄后才发现不对劲。

    完了，在这小子面前失态了。

    “你这怎么半个小时了？”他随便挑了点儿毛病，作出了指导下属的姿态。

    “领导，这是粗剪版。您看看哪里该减掉。”制片人不舍得也不行，这个栏目固定时长15分钟，超长了1倍。

    副台长心里都腻歪了，这种技术问题，还要我教你？

    “分两次播出，一次15分钟。”

    制片人依然把这门，不依不饶地追问：

    “领导，万一播出了上半段有人有不同意见呢？”

    这话让副台长都头大了。

    因为制片人说的一点都不假，这还真是一个现实的难题。

    即使1万个观众里面有1个人有不同想法，他就有可能写封信、反映一下情况。更何况海南开发牵涉很多央企，魏学敏的语句里可没有区分规范运作和投机，就怕有人自动对号入座。

    对于媒体这种对觉悟要求比较高的单位来说，遇到这样的事情都具有深深地恐惧感：那些有不同意见、尤其是愿意写信的都是有情怀的领导，媒体还必须回应。

    接到意见以后就是暂停播出、不断讨论以回避风险。几天下来热乎劲儿就没了，记者的成就感让位于疲于应付。

    可是，即使你们层层论证，也无法让人绝对满意。

    “海南的问题，高层已经有所关注了，这个不涉及红线。跟后面的节目组商量一下，一次性播出30分钟。”副台长也是从一线记者出身，现在二套节目更是以提高收视率和关注度为眼前最大问题。

    又是两天后，琅琊。

    “农转非高峰论坛”在这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地方举办，很多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主要是这里不只是经济不发达，交通更是让人头疼。

    “黄书记，你可真是能折腾啊。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琅琊，没想到就这么难走。”

    “我们一定改进，这次到琅琊还请多给我们指导一下。”黄大海不断地陪着笑脸，迎接着一个个市领导的光临。

    “我就不跟你多说了，这一路颠簸都快散架了，明天再现场我可不给你留面子啊！”

    黄大海也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这个论坛是打算在兰陵召开，现在临时转移到了琅琊，本地的交通、接待能力短板就暴露出来了。

    “黄书记，给您添麻烦了，这12个地级市参加的大活动，组织起来太不容易了。”孔教授惭愧地看着黄书记给自己站台，他现在是体会到这次论坛有多重要了。

    “哪里哪里，杨书记现在不方面出面，我们主办是最好的。两期农转非项目启动的时候，我也在兰陵嘛。”黄大海和杨书记共事多年，很自然地就分出了远近。

    “地区要是不出面，我估计这些一把手们很难请动。江老板的任务可就完不成了。”直到现在，孔教授都有些心虚。

    江奕的要求很明确：12个地市只是要来8个一把手，这个难度太大。

    他是要看效果的，这可就让孔凡成教授非常吃力了。

    幸好大湖城的三个地市都很给力。任城发动了豫省的两个地级市；兰陵发动苏江省的两个地级市，杨书记和徽省的宿州关系很好；琅琊最给力，一下子请来了三个地级市的一把手。

    “临淄现在的资源已经见底，日照和LYG都是我们的老交情了。再说了，让彭城发动的话，他们可能又有意见。”黄大海一边说一边不由得叹服，老杨虽然有点儿不方便，但是彭城还是没机会。

    彭城现在可敏感了，兰陵这个湖区的老小折腾地动静这么大，让他们的传统地位受到了很大冲击。要是敢让他们发动兄弟城市的话，估计他们会直接要去彭城召开这个论坛了。

    最终彭城觉得脸上挂不住，终于主动邀请了一个兄弟地市过来了，好歹增加一些苏江省的兄弟连。

    加上三地市，就有12个地级市了。

    孔教授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这么大的平台给自己搭好了，明天就是自己的表演时刻。可千万别再出现一个文教授那样的对手，实在不行就让主持人取消提问环节吧。

    孔师大社会学教授和农转非领域的专家，今晚差不多是要难以入睡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最让他担心的文教授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好好休息一晚，养足了精力明天好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