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江奕到达琅琊的时候，已经非常晚了。

    春节期间去过的景区那边已经算是交通比较弱的了，没想到地区行署所在地那个城区更不方便。

    进入会场的时候，前面的聘请孔凡成教授为《淮海经济报》副主编、大湖城管委会委员等几个环节已经结束了。

    现在是主题报告时间，孔教授站在台上讲述着核心观点，江奕从他的表现上看出了一些紧张。

    “魏教授，你怎么也来了？”江奕非常惊奇地的看到了魏教授，似乎还有些不适应。

    前两天刚刚在电视上看到，现在这个人就坐在自己前面一排。

    “学校里让我最近多观察一下大家的反应，所以我就先回来了。哈哈哈。”魏学敏像是一个叛逆的小孩一样，低沉的笑声里都带着一股开心的味道。

    “观察大家的反应？”江奕差不多明白了，看来那一炮是太猛了，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

    还真是低估了各方的能量，搞得这个培养了两年多的魏教授都岌岌可危。

    “没事儿，有些不同反应也是应该的。现在清闲点儿也好，正好去北海、海南看看，免得以后真的不可收拾了。”魏学敏一切大的成就都来自江奕的支持，来自兰陵，即使现在受到影响，也是自己的出身决定的。

    你能想开了就好。不过，对于魏教授近期的打算，江奕有些紧张了：

    “魏教授，你就算是去国外看看，也不能去北海和海南，那里现在肯定恨死你了。他们可不像燕京的体制内人士，直接给你来硬的。”

    “这一说还真是，都把这事儿给忘记了。那就休息几天吧。”魏教授被人喂养惯了，还想不到这么多世道艰险。

    几天？有的教授被封杀了几年、十几年呢！

    “魏教授，我们正打算投资东南亚地区，你们有没有时间去那里帮我们做个课题？”

    “我们的东南亚经济研究中心现在正在收集资料呢，你们的课题赶紧给我们做做，要不然大家还以为就是做做翻译呢。”两人都熟了，知道对方的套路，魏教授也没含糊。

    “好啊，你们做一个预算出来，100万以内都没有问题。”

    “江奕，孔教授都有100万的课题，我最起码应该比他高点儿吧？”一个是国字号，一个是地区级，魏学敏这个忌讳的确是比较合理。

    “孔教授那个课题是人民币，你到东南亚去做调查研究的话，人民币可花不出去了。这个100万是美元。”

    “100万美元？”魏学敏再财迷也想不到江奕出手这么大方，要不是还在会议现场、需要考虑公众反应，他当场就要跳起来了，“如果有这么多经费，那我们可以请几个东南亚国家大学的教授一起做了。”

    “这个课题就以香江发包方的名义来做，我向你推荐人大社会系的周咏、牛薇，两个人都挺有想法的。”

    牛薇现在已经戴稳了“睡神”的称号，让江奕很是抱歉；周咏这个小才子名气不大，估计今后是要做科研了，上次又被自己将了一军。现在算是给两人补偿一下吧。

    “江奕，这个是文铁军教授，三农问题专家，部委的。你要不要认识一下？”魏学敏暗地里用大拇指向邻桌的一个中年人指了一下。

    “暂时不用了，待会儿应该有机会。”江奕赶紧制止了他。

    怪不得孔教授这么紧张呢，原来是上次进京想要冒头的时候那个阻击他的人来了。

    江奕大概计算了一下，起身走到会场中央的过道，举起一个大大的牌子，向着孔教授示意。

    孔教授一定神就看到了江奕，以及他举着的那块“还有35分钟”的牌子。他会心地一笑，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心定了。

    这个江老板总是能给自己惊喜，今天又特意站出来给自己表达支持。希望今天能给帮助自己打破“恐文综合症”！

    接下来就是建议部分，很多人本就不喜欢听前面的分析，现在一听到具体措施，马上来精神了。

    “第一，对于进城农民的住房问题：在兰陵可以按照宅基地三换一模式，以农村宅基地换取兰陵的住房；农村的宅基地可以由企业主体牵头开发，逐渐进行商业开发。”

    “第二，对于进城农民的原承包土地：由市里出面回收承包权，集中开发运营；这部分土地的开发收益将纳入城市建设、创业企业投资。”

    “第三，对于进城农民的短期就业问题：推出大规模基础设施和公寓建设。可以挑选合适的企业，试点提高租金、补贴住房开发，具体资金方面可以发行住房开发债券、专款专用。”

    “第四，对于进城农民的长期就业问题：农转非资金要投资实体产业，成立小贷公司和担保公司帮助创业企业融资。比如兰陵投资的东狮摩托，现在已经从2000万增值为1.5亿了。”

    “第五，对于进城农民的三大难题：由政府出面帮助解决子女教育，如在外出务工人口聚集的地方、各地市联合派出教师队伍；各地市联合起来与项目所在地城市沟通，形成医疗互认机制以解决异地医疗难题；养老方面，试点申请职业年金制度，让这些人在城市里留得下、老有所养。”

    “第六，对于进城农民的技术问题：由各地市对合格的培训机构进行认证，对认可机构发出的证书加薪，提高进城农民培训的积极性。”

    “第七，建设环湖高速公路网。现在兰陵、任城和彭城等南四湖周边三个地市已经形成了较好的产业结构，可以与周边地市形成产业链条延伸机制。”

    以上几点建议，没有公文里的“穿靴戴帽”，提高认识、高度重视、做好宣传等语句一概没有出现，条条都是干货。

    大家一片叫好声，孔教授也激动了一把。

    江奕看着文教授的眉头一皱，知道他对孔教授的报告有不同意见。看来后面的讨论环节中，孔教授没那么容易过关。

    十分钟中场休息之后，座位重排，十二个地级市或者地区的一把手，以及部分特邀专家学者，一共二十人坐到了核心的U型会议桌。

    江奕在角落里，正对面就是文教授。文教授这次过来就是蹭了魏教授的便车，现在又非要做到讨论席，这是有备而来、想要大干一场的节奏。

    “我觉得今天的讨论大方向有问题，农民本身不是问题，农业本身也不是问题。问题出在我们的解决思路上。”文铁军果然不负众望，上来就开了一炮。

    思路问题，全盘否定。果然是个狠人！

    “文教授，谢谢你的观点。我们在燕京也曾经讨论过，只是让农民就地城镇化的话，他们能不能解决投资收益率的问题？一个农民一亩地多一点儿，投入再多劳动力、再多资金，也改变不了收益率太低的难题。”孔教授也仔细思考过文教授的疑问，加上江奕的一些支援，逐渐找准了文铁军的软肋。

    “我们说的是回归农村，不是回归农业。只要农民的经营不能受到太大限制，他们能够解决自身的问题。苏南模式就是最好的例证。”文铁军又逮住了孔教授的一个把柄，迅速地展开。

    江奕很想旁观两个教授斗法，可是今天不行。

    今天是为了彰显大湖城农转非的绩效、回应那些对杨书记的质疑。所以，今天容不得其他人挑战，今天必须“见神杀神，见魔杀魔。”

    “文教授，请教一下：如果农民办工厂、办流通和商业，他们缺什么、有什么？”

    文铁军听到一个小年轻在问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孔教授已经让人把话筒递给了江奕。

    “他们可能知识和文化水平不够，然后经验有所欠缺，不过这些都可以慢慢学，不是迈不过去的门槛。我还是觉得最大的门槛是经营的限制。”文铁军被江奕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证明什么，一下子有些疲于应付。

    “我感觉农民和农村缺的城市里都有。现在城市里除了机制，其他都有，是转变机制来得快，还是等待农村培养人才、技术等更快？”小年轻顺着文铁军的话，把“农村经营受限”这个缺失的机制偷换成了“城市里只缺机制”。

    文铁军还没有发现这里面的差异，已经有人在叫好了。

    江奕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后援团队了，一堆自己系统内的人员在后备着。

    没有这些产业诱饵，无法吸引这么多一把手齐聚，更无法让他们共同认可大湖城的地位。

    文铁军可没有那么容易认输，他这次来就是要独自面对众多质疑的：

    “你是说给城市转变机制的时间，可是几十年过去了，也没看到的他们转变成功。反倒是苏南、越省一些自发的私营企业经营得很不错。”

    “我是说，如果你希望给农民兄弟们学习技术和知识的时间，不妨给城市里转变机制的时间。过去几十年的运行机制，和1992年以后有了很大差异。至于技术方面，我们还有没有必要再发明一次轮子？”

    江奕这句话一说，众人一阵大哗。

    这就有些欺负人了。在场的除了江奕这种农村的叛变者，就是城里人。

    谁不支持江奕这种倾向于城市发展的观点？

    在江奕的主场优势打压之下，文铁军的情绪就上来了：

    “你们这种把农民撵到城市里的做法，迟早会造成大城市病。西方的发展也证明了，就地城镇化是更加可取的思路。农村发展好了，一个个小镇崛起，城市化自然而然就实现了。”

    你的观点终于亮出来了。

    可惜了，现在有点儿早了。那就别怪我江奕不客气了：

    “城镇化是实现了，可是成本也上来了。现在的公共设施严重不足，以后每个小镇配大学、医院、养老院，成本太高。西方的城镇化有着一个前提，就是交通尤其是私人交通高度发达，华国能开汽车、住在城郊的可没几个人。”

    会议现场出现了非常诡异的一幕。

    一个教授和一个小年轻对打，这是一场不同量级的战斗。

    换个地方，大家会说这不公平。

    不过今天的诡异就在于，轻量级的在追着重量级的猛砍。

    这是什么情况？大家看呆了。

    只是局中人还没有这种自觉。

    “那好说啊，”文铁军两手一摊，没有发现里面的陷阱，“每个镇都设立一所大学有困难，那就几个小镇共建一所大学，有的机构只能大城市才有。”

    “那样又回到了我们的原点：发展大型城市。”

    “哇！”众人终于忍不住了，给了江奕一个大大的掌声。

    小年轻太给力了！

    不少人在盯着文教授看。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不速之客是燕京的部委专家，这次我们地方上也有能人！

    看看文铁军憋得难受，江奕只好暗地里给他道声歉。

    可是必要的姿态还不能少，因为杨书记需要。

    “华国的人口是劣势，也将会是优势，只有把这种劣势转化成优势，华国才有机会。比如高速铁路、高速公路建设，只要人多就能迅速盈利，就能支撑更多技术突破，引领世界技术革新，最终成为世界的铁路建设工程师。”

    这仗没法打了，啦啦队都能用眼神杀死你。人家已经作出了判断，回天乏术的文铁军只能放弃。

    文铁军的底牌，江奕大都知道。

    这就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

    众目睽睽之下，不甘心认输的文铁军也只能当场表态：“今天的讨论很有意义，给了我们一个新的参考，我个人也会持续跟踪下去。”

    要的就是这句，孔教授笑得开了花：自己终于获得了燕京最难搞的教授的承认。

    对这个一向坚持己见、重调查研究多过理论探讨的文教授来说，这已经不容易了。毕竟，他更相信自己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