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问题无果，胖子有些憋气，这次换成了瘦子来问：“江奕，有人反映兰陵市要求国企从海南撤资，这里面你扮演了什么角色？”

    果然好人难做，再过几个月这些企业该是多感谢我？可惜江奕现在只能忍受这些折磨。

    “我堂兄和嫂子都在海南，她们在那里有投资。我们觉得她太疯狂了，然后房价太高、房地产过热。所以要求她们撤出来。

    “正好兰陵市也有不少投资，所以我们就善意地提醒一下。现在兰陵的国企已经撤回来了不少，只有少数几个刺头还顶着。

    “听说那些撤回来的资金有些入股了城信社、农信社，明后年本地才有资金可以放贷款，兰陵以后的发展有指望了。”

    江奕的讲话很有逻辑性，他很期望对面两人能够给自己鼓掌。

    可惜了，瘦子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及时打断了他，没有给他发挥的空间：

    “你知道地很详细，当时的情况究竟是什么样的？”

    “应该是在吃料理的时候，去年下半年，”江奕仔细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况，这个对杨书记有切实的影响，“杨书记希望我们在兰陵多投资，我们当时在海南和北海的投资正在撤离、还没有收到钱，所以资金有些紧张，我也就顺便提醒了一句海南房地产过热，没想到他们后来做了很多研究···”

    对面两个人这次快无语了：都什么情况了，自身都难保，还要想着别人？

    看着江奕这小子还是这么有恃无恐的样子，胖子在一旁终于忍受不了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提出意见来，会让他们损失多少？这是干涉企业的自主经营。”

    “我干涉了企业的自主经营？”这中间缺了一环，你们没法绕开的一环，语病出来了。

    “不是说你，咳咳···”胖子今天时运不济，被江奕怼得虚火急剧上升。

    瘦子看着一个有经验的办事人员被江奕怼成这样，马上把话题接回来：“我们说的是你提出这些没有根据的言论，干扰了地方的判断。”

    “干扰判断？”江奕再次抓住了一次机会，立刻进行防守反击，“我看到有个魏教授在央视二套谈过这个问题，里面很多数据我们也研究过，我们投资了几十亿在海南和北海的房地产里面，肯定是非常慎重地。至于干扰视听，央视二套应该比我们说得厉害多了。”

    一个魏教授，一个央视二套，证明力杠杠滴。

    而且层级高，没人敢随便质疑。

    “你们还投资了海南房地产？”胖子也抓住了一个语病，反手就是一击：“你刚才不是说那里房价太高、房地产过热吗？”

    瘦子貌似想到了什么，想要制止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是1991年就开始投资的，去年下半年发现海南房地产已经异化，还有不少国企扰乱金融秩序，所以我们就开始清理。估计现在应该快清理完了。”这个问题很快就要水落石出，江奕愿意长篇大论地多告诉他们一些。

    “国有企业也要投资、也要盈利，也是自主经营的法人···”海南房地产投资这个层面是抓不到鱼了，胖子终于摸到了重点：自主经营。

    “是啊，只是别把太高比例的钱投在这些楼房炒作中。你可能不太了解他们的手法，他们跑到那里都是拿了地就坐等增值，不是老老实实地开发。这是投机，不是投资了。”

    讲到海南的房地产，江奕可以放心地当当老师，只要你们给时间、愿意听。

    胖子还不死心，想要继续缠斗下去。

    瘦子咳了一声，及时打住了。干扰自主经营的又不是江奕，怎么还不明白？

    “这个问题还没有定论，我们以后再说。现在我们要问你，为什么要向兰陵市借钱？”

    江奕听明白了，前面两个问题应该是没留下什么麻烦。这是要进入第三个问题了。

    实际上，瘦子知道高层对海南房地产已经有一些思考，海南房地产投资这个问题再问下去就是个坑。万一你们调查组的思路跟高层最后的定性出了很大反差，就不是江奕的问题、而是你们这些调查人员的觉悟问题了。

    江奕倒是有些遗憾：可惜了我记忆深刻的海南房地产崩盘事件，没有了发挥的空间。

    “现在很多国企效益不好，有些企业已经发不出工资了。兰陵市是不是借钱给你们了？”

    瘦子果然厉害。前面一句其实是一个坑，有时候这种铺垫会成为“明知一些背景，还要干什么”。

    即使你没有明确回应，也会造成阅读者的心理暗示。

    “兰陵的国企经营情况我不清楚。借钱的事情是有，在合同里都写清了，我们当时建设面包车厂缺钱，兰陵为了让我们把这个企业建在他们那里才借给我们的。”

    对面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这还是个十八岁未满吗？

    一句话打碎了两句话之间的逻辑性，让他们很多努力都化为乌有。别忘了，现场可是有录音的。

    “政府的钱不能这么用，你知道吗？”

    “政府的钱不能买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江奕才不敢说自己知道政府的钱要用在某些领域，那样自己就成了靶子。

    问题抛给你，让你告诉我。

    想玩文字游戏，没门！

    “你···”这次轮到瘦子进行不下去了。

    胖子看着一个有丰富经验的领导被江奕反问成这样，马上也把话题接回来：“我们的意思是政府不能借钱给私企投资。”

    “哦，兰陵借给我们的钱不是投资，是用来做流动性资金的。”江奕悄悄地又避开了“投资”这个坑，同时摆出了一个求知欲很强的面孔：“还有，辽省那边借给我们10亿了，是不是要还回去？前几年借了5亿，现在已经还清了，是不是还要追究？”

    “那是老问题，现在说的是新问题！”这次是瘦子被激怒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又中招了。

    “兰陵借给我们有一年多了，老问题是从一年以前开始算的？前几天辽省刚刚借给我们5亿，算是新问题还是老问题？”江奕又把问题踢回来了。

    他认准了这两人不能完全无视辽省的做法。最好你们先掰扯清楚，我歇歇。

    瘦子还没缓过来，胖子又接手了问询。

    “现在不是探查是新问题还是老问题的时候，是要看看兰陵市对你们的利益输送。”胖子也不愿意再探讨这个了，赶紧转移战场吧。

    “利益输送”是问题的核心，也是定性的关键。

    与之相比，海南投资撤回只能是判断能力的问题，没有一分钱捞到自己家里。

    江奕不敢丝毫松懈：

    “关于利益输送问题：任城摩托车厂的加工厂都是现成的，我们原打算和面包车厂复用。现在到了兰陵就要重新建设；

    “要不是兰陵市非借钱给我们，我们不会花这么多钱建设配套的加工车间，所以我们实际上是亏大了；

    “我们去年刚刚投产，就给他们创造了两千多个就业机会，估计今年就能上万；

    “我们去年给他们交税超过1亿元，今年至少5亿元，他们肯定是赚了，而不是亏了；

    “所以，不是他们给我们利益输送，而是我们给他们谋福利、为地方做贡献了。”

    胖子没想到这个家伙这么能说，三段论下来，一下子让他感觉像是自己两个人听这个小家伙演讲一样。

    “我们是不是还要给你发个锦旗？”

    “我估计再过几年就会了，短期可能没有人觉得这件事的意义。”江奕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

    两人直接无视了江奕的厚颜无耻。

    “我们现在有合理的依据怀疑对你们有照顾！”图穷匕见，论证搞不定，就来点儿硬的:“不只是给面包车厂有借款，还有一个摩托车厂也给你们投了4000万。”

    就怕你不提这件事呢，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照顾我们？我们让他们入股20%的东狮摩托车厂，今年要是估值的话，这20%就能值几个亿，他们只投入了2000万，一年多涨了十几倍。你觉得是谁照顾谁？”硬数据面前，一切说辞都归于虚弱，除了数据本身，没有什么能够打倒它。

    更加难得的是：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少，证据力十足。

    胖子现在虽然没回应，却不代表他不想。数据虽然有证明力，可万一你的数据是错的呢？

    等我拿到数据，我看你还怎么反驳！

    看到胖子又停顿了，瘦子赶紧又接上。现在问到金融领域，可是到了他无敌不可的表演时刻了：

    “可是据我们了解，情况没这么简单。兰陵市借给你们面包车厂的是无息贷款。”

    调查组里到底还是有高人，懂得这里的猫腻。江奕的借款合同里最大的漏洞就是贷款是无息的这个条款。

    这是个硬伤，当时也是杨书记想要把面包车厂留住的心情比较急迫，被迫签下来这个“城下之盟”。可是现在就成了江奕绕不过去的大坑。

    现在就只能硬抗了。

    “真正要是有利息的话，我们也不会用他们的钱，银行的贷款我们都用不完。现在各个银行都在追着给我们贷款，而且利息是最优惠的。”

    “银行追着给你们贷款？空白白牙说瞎话，最大的银行都没给你们贷款。”瘦子冷哼一声，内心掩饰不住地激动。

    任你狐狸再狡猾，老猎人面前也只能束手就擒。严丝合缝的“黑幕”终于被自己撕开了一个口子，不容易啊！

    “你说的是工行吧，有一次他们对我们不客气，被我们惩罚了，现在他们还进不了我们这些企业的门。你们是从省里下来的，工行齐鲁省分行的领导也知道。”江奕面无表情地回应了一句，心里却乐开了花。

    只有你会挖坑？你以为工行的态度能证明我们缺钱，别忘了你已经被我带偏了。

    战场已经不再是“不能给私企无息贷款、利益输送”，而是变成了“我们能不能拿到贷款”。

    连主语都换了，你还看不出来吧？

    你要是喜欢跳坑，前面还有一堆等着你！

    “真有这么回事儿？”瘦子心里咯噔一声，怪不得自己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很不正常。江奕家的企业占了任城和兰陵的多大比重，你工行再牛也不可能不跟他们玩呀：“我们再确认一下。”

    这个时期，私企的最大难题不是贷款利息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获得贷款的问题。所以这两个人的着眼点也天然地盯着“获得贷款”本身，利息高低只是一个切入点。

    这就是不同的人看问题的视角不同造成的。

    瘦子现在只能怪调查组只有自己一个了解过金融的，被那些门外汉害死了，丢掉的场子只能从江奕这里找回来：

    “政府的资金要能够盈利！”

    “政府花钱要能有社会效益！”

    胖子和瘦子一起喊了出来。胖子是看到瘦子有些节奏放缓，所以及时站出来帮腔，没想到跟瘦子说岔了。

    “这样啊，要不你们先统一一下立场，我先休息一会儿？”

    这事情没法继续问了。

    两人出去后，心里却是一阵轻轻。

    这个江奕也太难伺候了。貌似忠厚、实则圆滑，看起来无害、实则刀枪不入。

    偏偏这样的人还顶着一个未成年的帽子，让人狗咬刺猬一样下不去口。

    两个歇了好大一会儿，才重新合计了一下：现在从这个家伙这里摸不到有价值的信息，要不休息一下，正好去调查一下几个疑点。

    只要发现不对劲的证据，让你再给我俩上课。

    江奕自以为严丝合缝了，放心地倒头就睡。

    以往每天都在考虑战天斗地，一个未成年大脑，操着维护世界和平的心思，没有宕机已经是老天爷格外开恩了。现在难得地有了时间什么都不用想。

    他睡得很深、很沉，中间有人过来想叫醒他：吃饭、补个问题，等等等等。他都没有听见。

    一个没有回声的环境会让一些有想法的人害怕，但是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想法的人，这是睡觉的最佳场所。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设计的机器远没有那么完美，还是需要一个第一推动。即使他经常视而不见，“第一推动”却依然存在。

    现在，这个第一推动停止了转动，整个体系接受了“压力测试”，漏洞就出来了。

    比如邵军不知道该主动去申请做空额度，可能会导致市场上卖方被捆住手脚、造成钢价单边上涨；

    比如两天没有江奕消息的韩成斌可能会以为真到了那个“紧急时刻”，释放一些过激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