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城，一栋出租房内。

    一群男男女女围着一台17英寸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豫剧《花木兰》。

    这是豫剧的传统热剧，在座的基本上都会唱。几个人一边看着，一边还在跟着哼唱。

    坐在后面床上的郑美美随手翻了翻面前的一叠影碟，却发现都是些老调重弹，这几天已经看了不下三遍。

    再好的剧也不能这么看吧，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些电影都看完了吧，咱们再去跟人换几张过来。真是太过瘾了！”

    “美美，还是别这么着急了。要是一次性看完了，你以后有空的时候还看个什么看？还是留给以后一点儿念想吧。”

    一部戏在古代可以唱几百年，其实剧团唱来唱去地也就是那么几部传统经典戏剧，都是老祖宗数百年传承下来的。唱戏是它，出书是它，拍成电影还是它。

    有些演员也是一辈子就唱那么几部剧，固定在一部剧里唱一个角，直到变成名角。听众也不会嫌烦，即使每个步调、每句唱词甚至每个眼神都会了，他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在下面做着观众。

    评价一下每个演员的功底也是一项重要的乐趣嘛。

    “以后？现在江老板这里每年新拍的电影、电视剧就有多少？还能少得了你看的？”郑美美一点儿面子没给对方留，直接给了同伴一个白眼：“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

    同伴转念一想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单是这两年就有多少新剧出现？

    想通了这些，她就不觉得郑美美的态度有什么难以接受了，人家占着理呢。知道她喜欢被人夸，那就多夸她几句：“行行行，以后就看美美的了。你可不能忘了我，以后我能不能当主角就看你的了。”

    “美美，现在开了这么大一个艺术节，以后肯定会成立更多影视制作公司吧。那我们当主角的机会还不是海了去了？”

    郑美美哪儿知道那么多情况，她的消息渠道和大家都差不多，多出来的无非是她的胆子和闯进。可是伙伴们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也只能不断地给他们打打气：“人家湾湾的大明星胡惠中都信任江老板，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现在光是收购那些童话剧本都收购了多少，我看至少也得成立几个公司吧？”

    说到这里她就不再多说了。身旁的人都是人精，随便就能找出自己的漏洞，少说几句也免得多说多错。

    只是她不想多说，大家却想多听听。这几天大家大家像是待嫁的姑娘一样，一个个患得患失地，不停地问着她今后的打算，到最后她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正好，一个小伙子回来了，打破了她的尴尬。她第一时间就拿他是问：

    “强子，今天怎么不在家里看看戏剧？”

    小伙子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眼睛都不敢直视郑美美，想了想才回答：“姐，我今天出去跟小志吃了个饭。”

    他那欲言又止的态度根本瞒不住郑美美，两人毕竟是相识多年，又有一些血缘关系。

    “那个叫什么‘言志’的是不是又在鼓动你留下来，让跟着他一起干？”郑美美的语调抬高了不少，当着大家的面也很不客气。

    “他是想•••”看到堂姐这么步步紧逼，小伙子也感觉今晚是躲不过去了。

    “强子，你可不能被人拐跑了，大家一起来的，在一起干多好呀？”有人看到郑美美面色不善，急忙先出头劝劝郑志强。

    随着去向逐渐明朗，郑志强也知道总有摊牌的一天，不能这么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了。

    一旦想通了，他也不再躲闪郑美美的目光，而是挺直了腰板，舒缓了一下语气：“姐姐，我还是绝对挺喜欢那个骑摩托的活的，你知道我在家里的时候就一直都很喜欢到处逛。”

    “你•••”郑美美没想到自己堂弟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原来设想的“服软、道歉、大家劝和”等景象一个都没出现，让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年纪较轻的女青年走进郑志强，有点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推了他一下：“强子，霞姐这么照顾你，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还不去给美美姐道个歉？”

    尽管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可是决心已下的郑志强这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他也没跟女青年说什么，就直接走到堂姐眼前：“姐，我知道你是对我好，要不然我也不会卖了摩托，从郑州跟着你到了任城。现在江老板给了大家一口饭吃，可是我跟大家不一样，我是武生，儿童剧那里可没有我的机会。”

    武生以动作为主，台词没几句。有的从头到尾都不会说一句台词的，所以在一个快节奏的时代，武生很难在影视剧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众人一听倒也是实情。过去几个月就数郑志强的机会最少，小伙子本来就帅气、心气高，跑到这里变成了边缘人，换成任何人都会有些想法。

    毕竟是亲戚，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而且是多年来支持自己的，郑美美也不好做得太过。只是心里的怨气却没有那么容易消散：“你以为童话就是儿童剧，里面就只有儿童？哪里不需要几个动作的场面？你也知道这是江老板给饭吃，放着好好的老本行不去干，非要做什么送货的？”

    “姐，这个快递公司也是江老板家里投资的，我跟那个龚小弟聊过，他们也觉得我的摩托车技术好，又会自己修理，以后肯定能受到重用。再说了，以后我要是混不下去了，不是还可以再去投奔你们吗?”

    郑志强这一番话下来，倒是让郑美美有些吃惊。这个一直没长大的堂弟怎么一下子就从毛头小伙子走出来，懂得这么轻声细语地跟自己商量了？而且还一套一套地，像是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一样。

    难道这几个月真的让他成熟了？

    郑美美看到郑志强坚定的态度，像是下了大决心的样子，知道多劝的意义也不大。更何况现在的演艺机会就这么多，郑志强主动改行也能把机会留给其他人，对大家也不一定是坏事。她的心思一转，也不再劝阻他，干脆让他自己做决定：

    “强子，你的年龄不小了，别的话我也不多说，咱们这一行的情况，‘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功夫减半，三天不练成了门外汉’，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唱红脸和大花脸的，以后肯定比我的机会好。再说了，以后要是快递业起来了，说不定我也能给大家帮帮忙呢。”看到郑美美没有阻拦自己，郑志强这几天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一天终究要面对。自己从小就开始在堂姐指导下摸爬滚打，一朝放弃也是万分舍不得。可是时代变化太快，尤其是这几个月在任城的所见所闻，更是让他清醒了。

    老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霞•••美美姐，我也想跟强子留下来。”女青年犹豫了好久才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声音有点儿小，但是意思却是明白无误的。

    “玲子，我们都没意见，这是你和强子的事情，你们俩商量吧。”郑美美一看这姑娘就笑了，其他几个人也在一旁交头接耳。

    玲子喜欢强子，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现在强子要是留在任城的话，玲子就算是去了海南也不会安心演戏。

    对于郑美美来说，无论是从剧团几人的发展机会，还是从堂弟的个人生活，她都没有理由阻拦。

    剧团的人还有很多没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半赋闲的状态。海南那边真要是有机会的话，拉几个人出来没什么问题。

    “陈彩玲，我留下了是因为能骑摩托，你干嘛也留下？”郑志强被玲子的大胆表白给吓住了，大冬天都掩盖不住他红扑扑的脸盘。

    “这边也有拍电影电视剧的，你们走了我还可以去试试、实在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去别的地方找个工作试试。我感觉任城还有兰陵的很多地方都在招人。”

    “就是啊，玲子这么白净的，身段又好，在哪儿还能饿着了？强子，我看你就别担心了。”

    “对呀，就算她找不着工作，不是还有你嘛。还能少得了一口吃的？”

    “你们两个在这里还可以相互照应着，免得一个人太孤单嘛。”

    大家知道陈彩玲面皮薄，也没敢说太荤的段子，只是简单地打趣了一下。

    “不是，我•••”郑志强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托辞全都不成立了，他只能僵在那里、不知道收什么是好。

    “行了行了，你可是捡到宝贝了，还在这里故作姿态。说好了啊，春节后我们就不给带你们走了。”郑志强拿下陈彩玲，郑美美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至少可以给叔叔家有所交待了。

    “强子，玲子，你们两个在这里秀恩爱，节后可就坐不了飞机喽！”

    ”不坐就不坐，以后我们自己去度假。”郑志强还行，陈彩玲脸皮薄，别人说一句她就要顶回去。

    “我看是要旅游结婚吧。嗯，确实不错，至少我们在海南还能给你们提供一个免费的住房。”

    话题很快就被带偏了，带到了那个大家熟悉的领域。

    不过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种力量：改变的力量。

    尤其是最近的影视艺术节，更是给了大家无尽的向往。所以这一次的变革更多地是带来了对未来的期待，而不是面对未知领域的惶恐和手足无措。

    第二天，郑志强早早地就吃了早餐，然后急吼吼地带着玲子赶往快递网点，去找龚言志，心里还充满着对未来的向往，以及一种新生活的憧憬。

    “强子，我还是有点害怕，人家要是不要我怎么办？”陈彩玲被郑志强怂恿着一起去快递网点看看，可是越接近那里，她就越是没多少信心。

    自己毕竟文化水平低，从十几岁开始就进了剧团，认识的人也就是圈子里的那些老面孔。现在一下子要让她进入一个新世界，心里的惶恐可就藏不住了。

    “昨晚是谁那么大胆地？怎么过了一晚就怂了？”郑志强笑呵呵地打趣着陈彩玲。和突发奇想的陈彩玲不同，他早就和龚言志聊过多次，心里有了底。

    “那还不是因为•••因为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有了昨晚的铺垫，陈彩玲少了一些矜持，却还是有些放不开：“那也是你先说留下来的。”

    “现在也是一样，你要是不说，照样也没有机会。这边和咱们剧团里不一样，那时候都是多年打交道、知根知底地，现在都是生人，你要是不说出来，鬼才理你呢。”

    “我知道。爱霞姐不就是敢说才成了大家的头头嘛。以后没有她罩着，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笨嘴笨舌了。”

    很快地，两人就到了。

    只是事情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当龚言志听到两人是恋人关系时，第一时间就拒绝了他们。

    原因也很简单：血缘关系、亲戚关系属于回避事项，夫妻和准夫妻关系更是位居严禁序列。

    陈彩玲一听说自己要是进来会影响到郑志强，立马就被吓住了：“那就别考虑我了，你们可千万被因为这个影响了强子。”

    龚言志也有些不好意思。郑志强是被自己留下来的，人家遇到这么大的麻烦，自己要是不帮一点儿还真的说不过去。

    咱们齐鲁人不都是“急人之所急”的嘛。

    “你们要是会唱歌的话，现在VCD影碟机厂那边倒是在招人，是宣传部的。我有个同学就在那里，待遇可不低，你要是感兴趣，我倒是能传个简历啥地。”

    “影碟机厂”几个字听起来就是高大上的存在。陈彩玲这几天也没闲着，一到晚上就在跟VCD打交道了。

    “我是唱豫剧的，要是流行歌曲的话，我怕是还不太会。”

    “那没什么，都是跟着话筒唱起来的。你这是专业的，现在大部分都是业余的。再说了，宣传部门主要是搞活动的，我倒是担心你不会用电脑呢。”龚言志说到这里才发现真正的拦路虎，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看来这个忙是不太好帮了。

    龚言志越说越邪乎，陈彩玲的脸上已经发青了，郑志强听了这个倒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个打字学起来也快的吧，我们有个邻居家的孩子就用学习机，三个月就通关了。玲子可是一手毛笔字呢。”

    “毛笔字？这个倒是可以考虑，我们网点也经常要贴广告。”龚言志仔细地盘算了一下得失，最终还是决定给他们帮个忙。

    尽管自己是江奕的老同学，可是他也要使出浑身解数、多拉几个帮手，才能尽快地升级为主管。而且这些帮手还不能是有血缘关系的，最好是不要同村的。

    郑志强这家伙一身摩托车技，又有维修的手艺，今后肯定能给自己帮大忙。

    “干脆这样吧，你现练一练打字和办公软件吧，有空的时候也能在这台电脑上练练，现在的事情还不是很多。我找时间请杨雷吃个饭，到时候看看行不行。”

    “杨雷也在影碟机厂吗？”陈彩玲和郑志强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段时间了，像龚言志这样喜欢吹牛的也见得多了，一般人别想轻易地忽悠到他们。

    “对，他也是江奕的同学，以前在学习机厂。现在跟着段经理去了影碟机厂，这小子就是命好。”龚言志一边抱怨着杨雷，一边炫耀一般把自己的关系网摆了出来。

    要是不让你知道我的背景，怎么让你这个大我几岁的家伙乖乖地听话呢？

    陈彩玲和郑志强相互看了一眼。龚言志既愿意打招呼，有愿意把自己的电脑贡献出来，其中的诚意肯定是足了。

    只是这个家伙的话有些让他不太放心。一个学校的同学可多了，谁知道你能不能说得上话？

    “江奕都对你们很好啊，你们都沾了不少光吧？”

    “杨雷那小子以前跟江奕的关系最好，他们几个以前天天在一起。我们跟江奕•••唉，还干过一仗，不过他好像没怎么介意，后来跟他干过仗的几个人也都在给他打工。”龚言志明白两个人的想法，毕竟人家要拿身家性命来投，不打听清楚也不会放心。

    再说了，有五中的周老师那个大舌头在，谁去了都恨不得要把当年的事情给人家讲一遍，你想瞒也瞒不住。

    果然，郑志强和陈彩玲一听也乐了。

    “这不就是一出岳鹏举收服陆文龙嘛，龚主管，希望你以后也能单枪挑滑车，建立一个大功勋！”

    “你少来了，还以为唱你那出戏呢？以后少提这些事情。”陈彩玲狠狠地挖了郑志强一眼，没看出人家对你的戏剧不感兴趣吗？

    “陆文龙挑滑车？好像江奕的爸爸就唱过这出戏，我们周老师都说过，只是他们去了罗沙国，不过他们全家都喜欢看戏的。强子你以后要是攀上这棵大树了，那可不得了。”

    这下子全都串起来了。陈彩玲想到了郑美美当初鼓动大家到任城的时候，就是以江老板家里有人唱戏来说事的，后来果然受到了很多照顾。这次大家改道去海南，也是因为江奕家要在那里加大投资。

    多方印证之下，龚言志的可信度就增加了很多。

    趁着陈彩玲在那里捣鼓计算机的时候，郑志强凑近了龚言志，低声说道：“龚主管，下午我正好没事儿，那个摩托能不能借给我骑一下？”

    “你是想带女生兜风去吧？”龚言志坏坏地一笑，使劲地捶了对方一下：“带女生兜风可就不能这种精简版的摩托了，我那里的东狮摩托多威风？”

    郑志强的历史功底还是挺不错的，一听这个名字就很纳闷地问了一句：“东施？不会是东施效颦吧，名字怎么这么难听，是谁起的？”

    这句话成功地把龚言志给唬住了，他哈哈一笑，指着郑志强摇头说：“老兄，以后可千万别再这么说了，要不然你可就在这边干不下去了。”

    郑志强接住了龚言志丢过来的钥匙，带着陈彩玲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龚言志哭笑不得地品味着摩托车的名字：“东狮摩托，东施效颦，嘿嘿。起名的是不懂这个成语，还是觉得这个名字好记、故意这么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