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丹尘弟子，难怪如此。”红月收起卷轴，之前一切的不敢相信此刻也都合理了许多，作为丹尘最为杰出的天才弟子，能够隔空掌控丹炉里的药材炼丹也好像是在情理之中一般。

    陈道打开玉盒，看着静静躺在其中的那枚龙吟丹，紫色的光彩绚烂夺目，一条条蓝色的龙纹就如同是活物一般生机灵动。“这枚丹药倒是便宜我了，只可惜我修为还只是结丹，这元婴所用的丹药却与我没什么大用处。”陈道也是有些慨叹，今日只是在这广场上随意走了走，就见到了如此之多的奇闻异事。

    随便在身边走过的就是天才杰出英才，无论是符文道的童路，还是四兽宗的弟子，抑或是最后所见的丹尘公子玠，全都是让陈道有些心生惭愧。

    “你没听说过龙吟丹吗？虽说是六品丹药，但是其实对于修为没有什么要求。”红月没有注意到陈道脸上的落寞，却解释起这枚丹药来，“这龙吟丹成名已经很早了，算是比较悠久的一种六品丹药。主要是改变修真者的根骨天资，拓宽经脉，洗炼筋骨。”

    “算了。”陈道摇了摇头，虽说这龙吟丹是改变根基，但是终归这具身体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腐坏，那么就算改变了这具身体的资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他没有解释这个原因，红月便也不再多问。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远边的天光也已经慢慢变得空明剔透，火烧一般的霞光从落日处向东边蔓延开来，橙红色的火光将云团映照得好似一团团柔顺的火焰，偶有几块的云朵空缺处，夕阳的余晖从中倾洒出来，照出一道道可见的光柱倾斜而下，照耀在陈道的脸上。

    “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灵戒司为所有宗门都准备了休整的住所，驭雷殿这样的八级宗门，更是专门有一片区域与别的宗门隔绝开来。陈道只身站在这旷阔的广场之上，仰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若是有事，记得传音。”见陈道就这么闭目仰头站在人群之中，红月也不再打扰，她隐隐约约从陈道的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大山深处带自己逃离的哥哥的影子。和从前一样，他与他的身上都有着一种天生不愿太与人亲近的气息，那是一种孤独的味道，孤独在寂静的夜晚，在荒凉的山头，也在眼前这个男子最深处的心里。

    或许陈道从未承认过自己就是红月记忆里的那个陈道，那个哥哥，但是与陈道相处得越久，红月就越能感觉到，他就是。

    这种感觉很好，这是自从曼烟去世以来，自己许久没有过的心安，如今竟从一个小自己如此多年岁的少年身上感觉到了。

    当夜幕低垂，拉下黑色的序幕的时候，夜晚的气息才开始逐渐弥散开来。黑墨被无意打翻，染黑了一大片云朵，至深处甚至已经看不见月光，只不过纵使没有月光，夜晚的景色也仍旧是灯火通明。各种灵石或是火光在夜空中散发出柔和通明的光芒，灯火阑珊，绚烂的火花晕染了水面，波光粼粼之间，好似有无数个月亮藏在水里。

    陈道一个人站在河水边，晚风吹拂过河面，将好看的灯火吹碎开来，撒的到处都是。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是在想什么，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就好像这水光里有无数个梦境一样。面颊被打湿，陈道抬起头向上看，深黑的夜空中一滴水珠坠落而下，只是一滴水珠，却好似一条水线一般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然后消失在脚下的泥土中。

    下雨了。

    雨珠坠落在河面上，将本就碎开的灯火激荡得更加细碎，随着更多的水珠飞溅起来，一个个圆形的波纹将水面推出高低不平的山峰，转瞬又融入在稍远处的水面中。雨大了起来，雨水滴落的声音每一个都是独特的音符，交织在一起，变成了哗啦啦的呻吟，然后逐渐变成怒吼。

    兴致，散了。

    陈道没有撑伞，他心里逐渐被雨水填满，那雨水激起的水面上不断翻起一个个倒影，那里面都是自己记忆中的身影。从青空门的袁师兄，到沈记的沈灵，还有玄阴观的卢十三、孙勇，这些人都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了，有些是再无音讯，有些则是阴阳两隔。他沉重地叹了口气，眸子被雨水打湿得很沉，以至于他都无力抬起眼眸，只是低垂地看着地面。

    落花被雨水拍打，恨不得将这些往日的芬芳用力地揉进泥土，只是这些雨水愈是拍打，这些花瓣便越是鲜艳，就好像是将自己脉络中的血液都拼命挤出来为自己的生命的最后点上一抹红。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花瓣被雨打风吹去，飘在了陈道的衣摆上。

    他站在桥头，伸手探出去抚上了一朵花，淡红色的花在姹紫嫣红之中并不显眼。但是它在这雨夜之中却在不住颤抖，在风中不断摇曳，却久久未曾飘落。它柔弱的花萼紧紧地抓住枝头，不敢有丝毫松懈，雨水顺着它柔嫩的花瓣滚落，滴落在叶片上又溅起水珠，四散开去。他知道，它撑不了太久了，今夜的雨只会越来越大，终会有一时，风带着雨水会撕开它的花瓣，跌落在泥土或是石板桥上。

    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握住花苞儿，然后轻轻地折下。他将这花捧在手心里，仔细看着，这花朵外表粉白，里面的几瓣花却透出了淡雅的蓝色。他的掌心里慢慢氤氲出青蓝色的灵力，如雾气一般将花苞裹住，从根茎断开处渗透进去，将这花好生地保护起来。

    他的头发早就已经湿透，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面颊上，成股的雨水滚落下来，然后滴落下去。

    就在这一刻，他的心，突然就松开。雨水早已从他的心中漫溢出来，他觉得自己从未有如此肆意洒脱，从未有如此自在过。

    他往桥上去走，手里还小心捧着那花，满树玉瓣傲然挺立，将整座桥上都氲满了花香。他快步向前走，纵使浑身都绸缎已经被淋湿而让他的步伐迈不太大，他却依旧兴冲冲地向桥顶去走。他想，将这手中花，飘至星空里，

    但是，突然，他就走不动了。步子变得那般沉重起来，就这样，一步都走不动。

    河边的青石板上，停着一把油纸伞。

    油纸伞下，一身出落的黑袍随风飘摆，脚边的锦缎已被雨水扫湿，在这黑夜之中，显露出比黑色更深的黑。黑袍很宽大，以至于那连带着的遮帽都将主人深深的掩藏在其中。陈道的心，一瞬间就停在了喉咙处。

    风呼啦一吹，将满树的玉瓣都吹落下来，白色的花雨飘摇而下，落在了油纸伞上，也落在了那黑袍的身边。陈道僵硬在那里，帽檐被风吹开，终于露出了里面的那张脸……

    朱浓粉饰白玉画，潋滟水光映红颊。颦眉浅淡情难满，樱桃点落水浮霞。

    身翩惊鸿霓裳夜，绝世舞影伴雨花。浓雾笼湖轻轻曼，映月朱砂缓缓他。

    “蓝思洵……”

    恶灵中的记忆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就好似是发生在昨日的一般。此生，若是没有一个值得你甘愿赴死之人，那将何其无趣。他还记得自己的生命在那里曾经与这样一个女子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他也记得自己和她在落日谷的夕阳余晖，他记得她的青丝薄汗就贴在自己的身前，他记得太多太多……

    记得所有曾经她不让他记住的一切。

    她改变了自己的容貌，改变了自己的记忆，他明白蓝思洵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倘若人生之中真的将那段如梦境一般的记忆忘记，那自己的人生将缺失多大一块，那样的生活，何其悲哀！何其不幸！

    那张如仙容一般的面容虽然只是在偶尔的风吹之间隐约分毫，但是，陈道相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又怎么会认错呢？在自己的脑海，记忆和梦境之中出现过那么多次……

    他的眼眶瞬间就发热发烫起来，滚滚的热泪一下就冲出眼眶，混合在雨水之中从自己的脸上倾斜而下。或许也是因为下雨，所以自己才敢如此放肆地流泪……

    他的手一下失了力气，手中被灵力包裹的花也一下子跌落在青石板上。他想冲过去，他想一下就站在她的面前，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动不了了。双脚就如同被浇铸在地面上的一般，动不了分毫。

    自己已经变成了这般面容，她还能认出自己来吗？她还会想见到自己吗？若是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呢？

    雨，瓢泼而至。

    花，纷纷而下。

    飘摇之间，人间的美梦就在真和假、实和幻、花和雨之间徜徉地展开，绵绵不绝，如悠扬的歌声在空中飞转不绝……

    油纸伞幡然转身，回旋洒出无数的雨滴和白玉的花瓣，便要离开着雨夜的河畔。

    那双铸在石板上的脚终于再也忍不住，拾起花苞，奔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