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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惨败

    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何东和严正也都顾不上别的了,这一票不干白不干,但是杨戌却否掉了直接进攻的策略。

    杨戌虽然冲动,但他不是傻子。

    之前打梁应泽的时候李弘像遛狗一样牵着梁应泽的鼻子走,把梁应泽搞得疲惫不堪,所以才能以精力充沛的我军正面打对方的疲军。

    现在杨戌带兵长途奔袭,虽然沿路都有休整,但是相较而言现在疲惫的是己方,他还不会傻到要直接和吴自勉的军队正面硬刚。

    现在也不能搞袭扰钞关的那一套,洪承畴和吴自勉分别扎营,小股部队骚扰哪一方都会引来另一方的支援,之后还是会演变成两军正面对抗。

    所以目前暂且只是保持适当距离跟着吴自勉行军,派出侦察排紧盯着,寻找机会。

    连着跟了两日,侦察排的战士突然报告杨戌:“老连长,情况不对,这伙人好像不是一拨的,分开扎营的两拨人一边只有少数人骑马,许多马都不驮人,但是另一拨没有马空着的,剩下的人也不骑那些没驮人的马。”

    何东听闻之后问杨戌:“老连长,那批不怎么骑马的应该就是这回的卖家,那批骑马的恐怕是别的什么官军,他跟咱们的卖家搅在一起,却不打旗子,会不会有问题?”

    杨戌沉思片刻,说道:“不大可能,之前交易身份都隐藏得很好,卖家带人出来应该只是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另一股人怕是另有来头。”

    “那咱们一起打?”何东问道。

    杨戌摆摆手:“不行,如果出发之前梁巡抚的情报没错,卖家是吴自勉的话,他的精兵都跑得差不多了,应该很好打。这伙来路不明的官军我总觉得有些危险。”

    杨戌亲自去观察过两拨人扎营休息时的军容,吴自勉的兵散漫得很,马匹也不好好照顾,才几天功夫已经病了几匹,还死了一匹被这些兵吃掉了,惹得杨戌心疼不已。

    但是另一股来历不明的部队军容严整,纪律严明,而且每个人腰上都别着个还在渗血的布袋。

    而且据侦察兵汇报,一路上甚至有些个倒霉的村民也被充了军功。

    搞得一向不喜欢处理政务的杨戌也在那几个村子停留下来安抚人心,杀了地主,然后再让各连指导员帮忙本地农民建立农会。

    现在李弘两个团里的连级指导员多少都有点政务工作经验,只是指导建立农会他们还是能的。

    又两日后,吴自勉和洪承畴终于分别,一路向北一路继续向西。

    吴自勉回延绥,洪承畴回西安。

    洪承畴从韩城击败王左挂部,阵斩农民军三百余人,已经打出了赫赫威名,沿路的农民军也都不再敢离他太近,纷纷往山西河南方向跑,这也是吴自勉一路上没怎么遇到农民军主力的原因。

    他原本是要回西安去报功,但是回师路上偶然遇上吴自勉。

    一个总兵,带着一批军马跑这么远,行为太过可疑。

    所以洪承畴才和吴自勉合兵行军了几天,想看看他要搞什么名堂,但是几日下来又没发现什么特殊情况,最终还是在高陵县附近分手。

    但是洪承畴在合兵的几天里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跟着自己,让家丁出去探查又找不到周围有农民军活动的迹象,不禁起了疑心。

    洪承畴留了个心眼,没有继续回师,而是继续向西一段路之后又绕了回来,派出家丁去探查吴自勉的动向。

    “将军,吴自勉自和咱们分手之后便一路向北朝延绥行军,暂且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不过将军对他要售卖军马的猜测应该是对的,最近黑市里有大量马匹出售的消息。”心腹家丁向洪承畴汇报道。

    洪承畴点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如果的确是吴自勉的买家在跟着自己也就罢了,大不了回去之后写报告参他一本就是,但是洪承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若一路上跟着的真是买家,那这买家大概率是马贼,能一口气吃下三百匹马的马贼,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而且若是马贼,派出自己的心腹家丁怎么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抓不住?

    一切都太过可疑。

    于是,洪承畴暂时停军在高陵县,不断派出家丁去监视吴自勉的动向。

    杨戌这边,终于等到洪承畴和吴自勉分手,一路跟着吴自勉向北。

    但是他也没有不管洪承畴,连日来他也知道到洪承畴不断地在派人出来到处打草惊蛇,似乎在寻找什么,杨戌都小心翼翼避开了。

    杨戌的警惕性很高,对方的这种反应足够说明他们也有所警觉,所以此次杨戌也派了两个班去盯着洪承畴的动向。

    自己已经深入够远了,和远在渭河南岸等待的张福已经是三天才能通信一次,如果继续跟着吴自勉走,自己的粮食也撑不了多久。

    虽然说可以挑几个倒霉地主抢粮食,可次数多了难免会引起本地官府注意。

    为了隐蔽行踪,两个营的兵整日风餐露宿,过得都跟野人差不多了。

    “老连长,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咱们离太远了!”严正劝道。

    杨戌否决道:“等!等去盯梢的两个班回来,我就不信他们能发现咱们,大明还有这么有能耐的官!”

    很快,盯梢的两个班回来了一个。

    “跟丢了?另一个班呢?”严正担忧地问道。

    那个还没回的班是他的兵,这一路上两个营还都没有减员,他不想自己的兵还没开战就莫名其妙没了。

    “没……没联系上……”侦察回来的战斗员答道。

    “老连长,那咱们还打吗?”

    严正和何东一起看向杨戌。

    此刻的条件已经简陋到了三人席地而坐开会,杨戌把拳头往地上一砸,说道:“咱们就是不想吃亏才追上来的,要是现在回去,吃的亏岂不是更大?打!”

    作战部署很快展开,何东的营队作为先头部队追击,严正的营队绕后包抄,仍然采取前后夹击的策略。

    杨戌也留了个心眼,他留下了一个连的队伍在高陵县,洪承畴那边一有情况连队可以边打边走,追上大部队报信。

    ……

    吴自勉的队伍不是很长,何东和严正约定好进攻的暗号,等严正迂回到适合埋伏的位置之后,由何东先正面进攻吸引吴自勉防守,再由严正从后面进攻。

    杨戌带着自己没马的骑兵连伺机冲锋抢马。

    等战斗开始,吴自勉的部队比梁应泽的乡勇还要拉跨。

    这帮人一听到唢呐声还以为是本地有人办什么红白事,伸长了脖子看是不是哪家嫁姑娘,结果接下来就是身后一股敌军喊着天下大同冲杀过来。

    吴自勉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将军,很快聚兵与何东的营队正面混战在一起,却不曾想身后也杀出一支敌军来。

    一时间,吴自勉的人马被两面夹击,人逃马也逃。

    杨戌便趁此机会赶紧上前抢马,这群名义上是骑兵的家伙还是第一次骑马,一人抢上一匹就快乐地试驾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身处战场。

    有的马性子烈,不少人从马上硬生生摔下来,就此失去战斗力。

    杨戌会骑马,手下也还有少数几个原本就会骑马的战斗员,几个人抢到马之后很快聚拢,一伙骑兵在步兵阵列里乱杀。

    战斗结束得很快,吴自勉除了贪污,逃命的本事也是一绝,他早就在十几个心腹家丁的护卫下跑了,管都不管手下士卒。

    马受惊跑得快,尽管周围尽是山林,杨戌手下还是抓不住几匹马。

    但是还没来得及清点马匹数量,一名战士狂奔而来,不顾肺部的不适急道:“那……那……拨人追上来了!”

    紧接着,一阵紧密而严整的的马蹄声逐渐向众人靠近,远远地,杨戌能看见对方的军旗上有一个“洪”字。

    ……

    杨戌留下盯梢的连长姓黄,叫黄富贵,也是黄家村暴动时的村民。

    最初和李弘一起搞暴动的那批人,主要发展方向还是军队,除了刘不讷这个营长,已经出了三个连长和两个指导员。

    指导员姓高,叫高二柱,原本是府城的苦出身,见识到李弘的军纪之后毅然投军,因为给读书人家帮闲过,识得些字,主动申请加入了扫盲班,一路做到了指导员。

    连队里有个小战士,年纪不大,父母双亡,因为说话嘴甜很受其他战士的喜爱。

    “连长,你说营长他们几时能打赢回来,我想回去了。”小战士抱怨着。

    “怎么,这点苦受不了了?日后要是打出去,那可是要行军千万里呢!”高二柱笑着摸摸他的头。

    黄富贵也批评道:“你过去又不是没吃过苦,怎么,军营里顿顿饱饭的好日子把你养成少爷了?”

    小战士臊红了脸,不再说话。

    周围众人纷纷大笑。

    “有情况!”放哨的战斗员忽然指着一个方向惊呼。

    众人立即查看。

    洪承畴的部队正在行军,有几匹马的尾巴上系着一根麻绳,每根麻绳上都绑着一个被扒了上衣的男人。

    等靠近些,眼尖的战士已经看出那几个被马匹拖着前行的正是此前被派出去盯梢但是没回来的大同社战士。

    “连长,怎么办?!”侦察员退回来问道。

    “咱们不能眼看着战友受辱!”黄富贵愤愤道。

    高二柱赶紧拉住他的胳膊说道:“老黄别冲动,别忘了咱们的任务,老连长就是要防着这帮人才让咱们盯着,咱们得赶紧去通报!”

    “哎呀我知道!”黄富贵甩开高二柱的胳膊,“可也不能眼见着咱们的同志被这样欺负吧!”

    高二柱坚持道:“老黄,报信要紧,还得给张营长送地图!”

    “人咱们也得救!”黄富贵也坚持自己的态度。

    高二柱拗不过他,只好将画好的地图交给即将回去报信的战斗员,然后自己也跟着黄富贵准备抢人。

    指导员虽然不管军事指挥,但也是能参加战斗的嘛!

    等给杨戌和张福送信的人都走了,黄富贵将连队分成两支,然后一声令下,其中一支喊杀声大作吸引洪承畴的注意,另一只准备突袭割绳子抢人。

    黄富贵没有杨戌那样的警惕性,他觉得洪承畴这支家丁部队和梁应泽的乡勇差不多,基本都是打不得仗的,一触即溃的货色。

    即便正面作战占不到便宜,抢了人赶紧跑还是可以的。

    就算对方有马有骑兵,也可以往山里跑嘛!

    但是洪承畴的部队没有像梁应泽的乡勇那样溃散,而是紧急列阵,两排火铳手快速而有序地装填好弹药,朝着喊杀声传来的方向射击。

    “嘭!”

    “嘭!”

    震耳欲聋的两波声响过后,是骚扰部队的哀嚎。

    “嘭!”

    “嘭!”

    又是两波射击过后,一支家丁队伍提着长刀冲杀过去收割。

    黄富贵都看傻了,怎么这支官军有火器?!

    很快,连队埋伏起来的部分也被洪承畴的家丁发现,黄富贵来不及撤退,只得率领同志们冲锋。

    伴随着火器的轰鸣,倒下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大同社将士。

    黄富贵带头冲锋,也命陨当场。

    不过洪承畴的火铳兵装填弹药需要时间,剩下的大同社将士还是冲杀到了洪承畴的队伍跟前。

    那小战士带着仇恨。根本不管其他人,在乱军中横冲直撞,然后一刀劈死一个火铳兵,捡起他手里的火铳就跑。

    “指导员,我抢到了!”

    小战士泪流满面,他已经预感到了日后将再也见不到战友们,再也感受不到指导员对自己的嘘寒问暖了。

    高二柱在乱军中一把将他按倒装死,然后快速对他说道:“你得把这把火铳送出去,送到张营长那儿去,送到小康镇去,活下来,你一定要活下来!”

    小战斗员擦干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狂奔。

    高二柱掩护着小战士逃跑,等他跑远了大喊一声:“同志们,牺牲的时候到了,怕不怕!”

    “不怕!”剩余战士们高声回答。

    洪承畴的家丁们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高二柱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有一个小逃兵。

    这小战士跑到张福的军营时,已经没有任何说话的力气,只是把那把火铳紧紧攥在手里。

    ……

    张福为了虚张声势,和李弘当初打钞关一样,在每个人身上都绑了树枝,故意扬起阵阵烟尘,并且每名战斗员都卯足了劲大喊。

    一个营的兵力,愣是搞出了两千人急行军的动静。

    “将军,远处像是贼军的援军!”一名家丁急道。

    洪承畴看着远处的滚滚烟尘,心中犹豫。

    若是韩城县那种水平的反贼,来多少他都无所谓,但是眼前这群贼兵真是太他妈能打了,甚至可以说是悍不畏死!

    几日来自己的家丁已经折了二百多!

    按说骑兵打步兵本来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但是不巧此处地处山林之间,贼军被冲乱了一次之后很快化整为零,不断发动小规模骚扰,还每次一进攻完就跑。

    火药早用完了,现在火铳根本派不上用场。

    本来,洪承畴已经差不多锁定了贼首所在的位置,正要再次发起进攻,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

    思虑良久,洪承畴大手一挥:“撤!”

    撤退的军号很快响起,洪承畴的家丁立即撤退,也不管杨戌还在骚扰袭击,迅速退出了战场。

    张福接应到杨戌的残军之后震惊不已,经过清点,吴自勉的三百匹马只抢到手八十多匹,两个营折了一半还有多,完完全全的惨败。

    回师路上,杨戌一言不发,三步一回头地看向渭河北岸。

    那面猎猎作响的洪字旗已经深深刻入了他的心中。

    这仇,非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