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虎早失去了以往的神采，自从江晨曦离世，他的半条命也就跟着一同离开，只留下一个躯体，苟活在这人世上，可偏偏又死不了。

    倒是今日在这见到了田延年，他虽然头上长满了白发，可是精神看上去却比年轻时好了不少，都敢正面与他随意搭话了，人也开朗了许多。

    虽然田延年不像其他田氏一族的人那般的讨厌，可他毕竟还是姓田，一时半会也改不了，赵白虎还是对他充满了恶意。

    吃着饭，还得想些话来挖苦他：“田家人能活到你这个岁数的不多见，你对长寿这一词，肯定是要比其他人更有些研究的。”

    田延年出京多年，对以前的事早就看开了，对于赵白虎的挖苦他更是丝毫不生气：“所以呀！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你看你不也出来了，还孤身一人，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对“孤”这个字，赵白虎是很敏感的，哪怕他现在是一个人，他也不会承认，因为江晨曦曾经说过，就算她不在人世，灵魂也会一直守着他的。

    田延年等赵白虎吃完饭，又给他拿来了一套自己的换洗衣物，他的个子虽然比赵白虎瘦小一点，可现在的赵白虎穿他的衣服，倒也差不到哪里去。

    赵白虎不知道离自己落水过去了多久，换好衣服后，对刚才田延年说的话还是耿耿于怀，心里郁闷，他从里面出来，眼前看到的景象是他以前从没有见到过的。

    他从小长在京城，那都是些丘陵，河道不多，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水。

    之前去过一次南边，那虽然有山有水，可是被田延年称作是渤海湾的这个地方，一眼望去竟全都是水，还看不到边际，渤海湾就像是海中心的一艘船，只要一推门，推窗，第一眼见到的一定就是水了。

    田延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赵白虎的身后，心态平和的看了一眼远方：“这里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比起人世间的俗世，还是这里更适合我。”

    赵白虎：“我要出去，有船吗？”

    田延年：“到了这里，就没有人想要再出去的，比起外面的世界，还是这里更自在的多，你不再想想。”

    赵白虎：“你是你，我是我，休要拿你来与我相提并论。”

    田延年见赵白虎一意孤行，只好实话实话：“也不是说不能出去，而是实在没有出去的路可走，生活在这的人，都是遇了海难，被海水带到这里的，没人知道这里是哪里，更不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

    赵白虎：“你不是说这地方叫渤海湾嘛！既然有名字，自然就有痕迹可寻！”

    田延年：“我的本事有限，你要是有办法，自己想好了，我反正是无处可寻归去之策。”

    赵白虎看着田延年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觉的很不可思议，明明都是田家的人，血成一脉，怎么就会有像明幽皇帝那样喜欢玩弄人于股掌之中的人，而田延年的性子却正好与之相反，平谈如水，对什么都不较真。

    田延年为赵白虎大致介绍了一下渤海湾的情况，就随他去了，这里人不多，地方更是不大，迷不了路，遇不到危险，就算赵白虎一时没有恢复体力，对他多多少少还充斥着一些敌意。

    即便如此，在渤海湾任何人还是可以来去自如，不受管辖，更不需要有任何的担心。

    赵白虎没有理会田延年，自己一个人就往海滩那去了。

    虽说他对活着并没有多大兴趣，可是这里有田延年，他可以待在任何一个地方，就是不能和田家的人在一起。

    从田延年说的那些话来看，这个地方和外界想来是没有联系的，为此他无法推算自己消失了几日，那些随侍有是否安全，等到他们发现自己落水后，是否有派人去找他。

    这茫茫大海，一眼望不到头，能等到救援的机会怕是不多，可他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期待可以遇到某一艘在海上航行的船支，让他离开田延年。

    海岸线很长，赵白虎在外面待了很久，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见，他原本是想找个人核实一下渤海湾的情况，可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吹着海风，他坐在一块大礁石上想了很多，一开始他还是期待能有人带他离开这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逐渐变的失落，他早该想通的，就算离开了这个地方又怎么样，没有了江晨曦，他在哪过不一样。

    这个地方是有田延年没错，可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地盘，任何人都可以生活在这里，为什么他就一定得躲着田延年，他又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根本无须畏惧任何人。

    沿路返回，赵白虎倒是看见了有个老人在自家屋前做饭，原本想上前大个招呼，可见老人没有任何想要搭理他的意思，他也不能自讨没趣，执意上前去与人搭话。

    回到了田延年的小屋，只见他都已经把饭给做好了，只不过菜还是他之前吃的那些菜，除了鱼还是虾，再没有别的。

    这吃一顿是图个新鲜，连续两顿都吃同一样菜，那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挑剔惯了的赵白虎看见桌上的饭菜，不受控制的皱了皱眉头，这一举动，很快引起来田延年的关注。

    “这里就是这样的条件，吃的倒是不少，鱼在海里，果子在林子里，想吃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像你以前在京城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没有。”

    赵白虎：“你现在看起来过的可不怎么样，可以前好歹也是皇子，就算不得宠，过的也比现在这日子好吧！怎么就偏偏在这安营扎寨了！”

    田延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觉得这就挺好，没有人约束，没有人被管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条件是比外面略微简陋了点，可也没你说的那么差。”

    赵白虎：“我刚才在外面遇到了个老人，本想打个招呼，可他却好似没见到我这个人一样，民风如此，何谈好字之说。”

    田延年：“与你打招呼又如何，你和他又无交情，难不成你还想留在人家那吃饭不成。”

    在离渤海湾不远的一处海域，生活着几个守护海洋的生灵，最年长的生灵与天同寿，通晓万物，无所不知。

    她们时而住在天上，时而住在海里，她们睡一觉，几百年的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而她们大多数的时间，就是安静的待着不动，她们的存在就和着日落星辰一样，自有道理。

    要是觉的无聊，她们也能化作人形，以人的方式生活一辈子，只是会想要和人一起生活的生灵还是少数，大多数的生灵还是会选择远离人群，过自己的生活，不去接触，打扰别人，影响他们。

    渤海湾是她们用来安置在海上遇难的人，给他们提供的落脚处，这里富饶有生气，不缺食物，是最适合人生活的一块土地，只要用心，在渤海湾里可以找到许多别的地方没有的好东西。

    只是在海里的生灵可以看见在渤海湾生活的人，但是人却看不到生灵的存在。

    江晨曦就是年轻生灵化成人的样子，以人为媒介，像人一样，活了一辈子。

    因为是第一次踏足人的世界，年长的生灵不放心她，还跟着她一起来到了有人群的地方，守护着她。

    世上本是没有江晨曦这个人的，是年长的生灵选中了江家人，篡改了江家人的记忆，这才让江晨曦当了一生他们的女儿。

    做为人而言，江晨曦的一生是圆满的，有家人，有爱人，有朋友，有孩子。

    可是对生灵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几十年的光景，与她们而言弹指一挥间，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这些经历忘的一干二净。

    当江晨曦的骨灰飘落进海里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生灵将无法再踏足人的世界，只能回到她们原本生活的世界去。

    这是维护两个世界秩序稳定必须要遵守的规则，一旦规则破坏，对生灵自然是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对人的打击，却会是巨大的。

    江晨曦答应过赵白虎，会以灵魂的方式，陪伴他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这些话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真的以自己的方式，让赵白虎不再孤独的活着。

    是她把落水的赵白虎一步一步引入的渤海湾，也是他指引着田延年找到的赵白虎。

    在江晨曦看来，田延年是包容心很强的一个人，赵白虎虽然做过不少事，这些事其他人可能不理解，但是田延年能，不但能理解，还能体谅。

    事实证明，江晨曦对这两个人的安排是成功的，赵白虎虽然表面上对田延年很嫌弃，却是不讨厌，搭伴生活在一处，是江晨曦能想到的对他最好的安排。

    就这样赵白虎在海滩上等了几天，还是没见船来找自己，只能认清现实，安心和田延年在一处生活了。

    田延年在渤海湾的日子过的虽然清闲，但一个人能做的事毕竟有限，两个人在一起，能做的事就多了。

    几年前，田延年闲着无聊，做了一副围棋，花了他不少时间，可是一个人下棋没意思，赵白虎的出现，正好让他找到了对手，让他能有事可干。

    赵白虎也是嘴上嫌弃，不想和田延年下棋，但是身子却还是做到了田延年对面，手也不听使唤，拿了黑子，先动一步。

    赵白虎擅长实战，布局设计人他天赋异禀，可是在黑白子之间，却是田延年更胜一筹。

    眼看自己要输了，赵白虎只能不断的干扰对方，想办法让对方分神。

    赵白虎看了一眼快要赢下棋局的田延年，问他：“当初我看你也算是看的紧了，不知你是什么时候把信传回京城，让晨曦知道你还活着的。”

    田延年对江晨曦和赵白虎的事是不知情的，他只知道江晨曦和赵白虎认识，却不知江晨曦最后做了赵白虎的皇后。

    以前田延年倒是处处对赵白虎有所戒备，时刻警惕他的一言一行，不过现在到了渤海湾，一个与外界沟通不上的地方，他就没必要跟赵白虎遮遮掩掩了，两个人也能和平相处，一起生活。

    田延年很满意现在棋盘上的局面，经过思索把棋子落下后，也就实话告诉了赵白虎：“你说的是江家的小姑娘吧！那姑娘很有意思的很，对人也算是有情有义，我也是怕她听说我的事伤心，就给她画了一副画，她见了画，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赵白虎原本想着用事来叫田延年分神的，可是田延年话是说了，却丝毫没有受到他的影响，棋子还是一样下的分毫不差。

    赵白虎生来就争强好胜，让他赢对他关系不大，可是要他输，那就真的要他难受好几天了。

    就在赵白虎为难不知道怎么办了，外面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相视看了一眼，明白对方的打算后，一块出去看了一眼。

    去了之后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赵白虎有些失落，他还想要是有什么热闹，棋就可以不下了，可田延年却是想，棋要继续下完的。

    没人看着的棋盘，等到二人回来后，局面的形势就调转过来了，原本是黑棋要输了的场面，这一下子变成了赢，白棋原本要赢的，却变成了要输的那一方。

    不但田延年看出了不对劲，就连赵白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田延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还是自己要输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赵白虎：“你换棋了对不对。”

    赵白虎没做过的事自然是不认得，却觉得此情此景，他以前也经历过。

    以前和江晨曦在一起下棋，江晨曦要输了，也会想办法换几个棋子，直到赢了，她才肯罢休。

    赵白虎也就在这时才真的相信，江晨曦没有离开他，是真的一直就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

    之前他也是隐约觉的江晨曦就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就是不敢相信事情是真的，觉的是自己太过伤心，才会有错觉。

    可是这次不一样，棋局的改变就是最好的证明，江晨曦没有离开他，就如同她承诺的那样，刚才棋局的改变就是她帮的自己，赢下了这一局比赛。

    看着远处平静的海面，赵白虎很难不想到江晨曦，她虽然年纪轻轻，在岁数上比他小不少，可是她总是给人一种平和感，即便她的性格有时候又是那样的活泼好动，让人忍不住就想笑。

    年轻的时候，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和田家的人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说话，同他一起吃饭，聊天，下棋，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但是现在他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比起每天痛苦活着，江晨曦肯定是更希望他是快乐的，这是她临终前的心愿，纵然刚刚失去江晨曦的时候，他心里还过不去这个坎。

    但是到了渤海湾这个人心没有任何杂质的地方，慢慢的他也就习惯这种缓慢，悠哉的生活，对某些事也不再执着，懊恼，不甘，连同他的心一块平静下来，忘却了最初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