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解决了这场或多或少也跟自己有些关系的冲突之后，叶知秋没在大雄宝殿里多做逗留，与小和尚性空一起转身出门。

    王八山本身虽然不是平平无奇，有些较为险峻的地方，尤其寒光寺后有座悬空的石坪，景色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但从小就在这附近长大的叶知秋，却对山上的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便也懒得再去逛了，只待衣服鞋子晾干之后，就与性空辞别，转身下山。

    没曾想后者竟是跟了上来。

    “难得逮着个机会，下山去玩儿玩儿！”

    说话同时，他还掀开衣摆露出系在腰间的荷包，用手掂了几下，冲着叶知秋挤眉弄眼。

    “我请客！”

    叶知秋挑了挑眉。

    “功德箱里的？”

    性空没说话，就只咧开嘴巴嘿嘿一笑。

    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但叶知秋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功德箱里本就是那些信众送给寒光寺的香火钱，如今有一部分落到这个小和尚手里，即便他不信佛，可好歹也是寒光寺的人，情理之中。

    不过说起这些之后，叶知秋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听说你们寺里的头炷香，要至少一万块钱才能买到？”

    “头炷香？”

    小和尚闻言一愣，随即撇嘴道：

    “糊弄人而已，真正的头炷香怎么可能轮到外人，早在开门之前就已经被烧完啦！”

    叶知秋哑然。

    如果没记错的话，住在福利院隔壁的那个傻老娘们儿，这些年来可是抢到了不少头炷香资格。

    好歹也是京都来的人，怎么跟武英眉一样傻了吧唧的？

    叶知秋暗自摇头，但也没有拆穿这件事的想法，毕竟那傻老娘们儿不是好人，天天就知道盯着阳光福利院，生怕张妈妈是那什么邪教遗徒，被寒光寺坑成这样也是活了个该。

    两人很快就来到山下，距离旁边的城镇也不算远，就干脆走回去。

    性空很明显地不常下山，刚刚进了镇子里，就立刻变成刘姥姥一样东瞅瞅，西看看，见了什么东西都觉得稀奇，只不多时就已经花钱买了不少小吃点心，而且有荤有俗，自己怀里抱不下了，就交给一旁还空着手的叶知秋，但大多都是被他尝了一口之后觉得味道一般的东西。

    叶知秋一脸无语。

    “你不信佛爱吃荤腥也就算了，这么堂而皇之，就不怕被人看到？”

    “这有什么的，大家都吃啊！”

    性空眨眨眼睛，将手里那个已经没剩多少的牛肉饼塞进嘴里，突然拍着胸脯大声嚷嚷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好避人的！”

    说完，他还要摇头晃脑地大声说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阿弥陀佛～！”

    叶知秋抬眼一看，果然是不远处有着几个出来买菜的妇人，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冲着这边指指点点。

    但是听到性空这番话后，那些妇人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就连指指点点的手指也都变成了大拇哥。

    性空冲着叶知秋眨眨眼睛，一脸“你看我牛逼不”的模样。

    然后拿起另一个牛肉饼便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

    叶知秋暗暗摇头，但也明白为什么寒光寺的那些大和尚这么胖了。

    不事劳作，只等别人送钱过去供他们吃喝，这要不胖那才是没有天理。

    到底是一群披着僧皮的魔子魔孙。

    之后一段时间，叶知秋就一直都在陪着性空闲逛，直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那小和尚才终于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留下一大堆各种没能吃完的东西，与叶知秋告别之后往寒光寺小跑而去。

    小兔崽子们又有口福了。

    叶知秋站在原地感慨一声，等到瞧不见性空的背影之后，这才转身走向阳光福利院。

    时间已经很晚了，院子里也没见到那些小家伙们的身影，想来是已经吃过晚饭，这个时间正在处理作业的问题——尤其是以李太子为首的那几个，只要放假，就往往会是不到最后一晚不会翻书写作业。

    无论寒暑假或者周末，都是如此。

    叶知秋用脚踢开房门。

    屋里很安静，听不到小家伙们的吵闹声。

    “我回来啦！”

    叶知秋喊了一嗓子，正往里面走着，旁边被用来当做餐厅的房间里，突然钻出一个小脑袋。

    是个看似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还扎着两根羊角辫，脸颊稍微有些婴儿肥，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叶子哥哥～！”

    “是小囡囡啊，你怎么在这儿呢，作业都写完了？”

    叶知秋顺手递过去一包点心。

    小姑娘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开开心心接过之后还不忘了弯腰鞠躬。

    “谢谢叶子哥哥～囡囡的作业早就已经写完啦！”

    叶知秋倒也没什么意外。

    这姑娘大名就叫蒋囡囡，是福利院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才刚一年级，字都还没学会多少，作业当然不会很多。

    但话虽如此，小囡囡的神符还是很厉害的，南方荧惑火德真君，是目前所有孩子当中，除了李太子那家伙之外最能数得上的一个，而其余人则大多都是土地神、水神，或者一地山神这些不入流也不知名的小神。

    可先天条件虽然不行，却也不会妨碍他们上武校。

    毕竟就连很多已经转正的警员，也都是此类不太入流的神符。

    而且无论他们的上限已经低到什么程度，也不可能低过没有神符的叶知秋。

    伸手揉了揉小囡囡的脑袋之后，叶知秋便带她一起进了餐厅。

    这才见到顾绯衣今天回来得很早，这会儿正在喝着一碗槐花饼汤，屋里还隐隐留着一些肉的香气没能散去，可桌上却只能见到一碟小咸菜。

    小囡囡跑到桌子对面，将叶知秋给她的那包点心摊开之后搁在桌子上，又往前推了推。

    “顾姐姐，你也吃！”

    “谢谢囡囡。”

    顾绯衣眼角露出些许温柔，拿起一块儿点心吃了一口。

    小囡囡睁大眼睛咬着手指。

    “好吃吗？”

    “好吃。”

    顾绯衣把点心推了过去。

    小囡囡舔了舔唇瓣，忙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儿咬了一口，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叶知秋也跟了过来，将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袋子全部搁在桌上。

    顾绯衣见状皱了皱眉，有些责怪地看他一眼。

    在阳光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不管是早已成家的老大哥王明，还是目前正在京都高等学府就读一年级，却已提前转正成为正式警员的顾绯衣，甚至包括李太子那家伙在内，都是财迷。

    并且都在一些没有必要的小事方面极其抠门，越年长越抠门。

    但和顾绯衣不一样的是，叶知秋觉得满足一下这些孩子们的口腹之欲，不是小事。

    虽然不能每天都吃，但偶尔吃上一顿过一过嘴瘾却很必要，因为这也是他们童年中的一部分——叶知秋最不想的就是让这些还没长大的小家伙，会像自己一样没有一个可以回忆的童年。

    在这方面，他和更小两岁的李太子观点一致。

    而不是跟顾绯衣和王明一样，觉得与其花钱去买瓜果点心，还不如多买些肉给他们吃。

    在这件事上，年纪最大的四个人，一直没能达成统一。

    “东西是别人送的，没花钱。”

    叶知秋耸了耸肩，不想再因为这种事情跟顾绯衣吵上一架，继续开口道：

    “今天跑了一整天有些累了，小囡囡吃完之后记得去跟李太子说一声，让他再给你们分一下，我先回去睡觉了。”

    他冲着小囡囡摆了摆手，扭头就走。

    顾绯衣放下碗筷。

    “等下。”

    “干嘛？”

    叶知秋刚一转身，就见一个闪烁着红色微光的东西飞了过来，下意识伸手接住。

    低头再看，原来是个大抵只有拇指一般的瓶子，质地看似玻璃但又不是，就连盖子也是用了同样的材质，里面则是满满当当地装着一些红色的液体，其中还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许多细小颗粒。

    “这是什么？”

    “异兽玃如的心头血，经过炮制的。”

    顾绯衣已经重新端起碗来。

    “明天到了神武局后去找姜局，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到时候他会安排一个留置室给你用。”

    “什么意思？”

    叶知秋眉头一扬，转过身看她。

    “你明天就走？”

    “...嗯。”

    顾绯衣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槐花饼汤，又补充道：

    “京都那边有个案子需要人手，今天已经给我发了邮件，让我尽快返回。”

    闻言，叶知秋眯了眯眼没说话，将那瓶血用两根手指夹住，高高举起对准头顶的灯光。

    就像之前看到的一样，红色微光来自血液，而里面那些细小颗粒，则是炮制过程中添加进去的各种天材地宝，主要用来缓和心头血极为狂暴的药性，虽然效果不是很大，毕竟心头血也是一只异兽全身上下的精华所在，一旦吞入腹中，狂暴程度难以想象，但也聊胜于无。

    叶知秋还真没想过顾绯衣才只刚进高等学府不到一年，就已经可以弄来这种东西。

    就跟阴丹和异兽血肉一样，都是属于修行者的大补之物，只不过心头血中蕴含的能量及其可以起到的作用，要比阴丹和异兽血肉强出百倍不止。

    异兽，更多存在于洞天福地当中，并不被人认为属于诡异，就本质而言该是神化的野兽才对，但书本上却把异兽形容为某种近似于妖的野兽与天材地宝的结合体。

    皆因各种异兽的血、肉、筋、骨、毛、发全有大用。

    但这可不是什么容易入手的东西。

    叶知秋回到桌边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将那瓶心头血搁在桌子上，翘起二郎腿用一副审视的表情和口吻说道：

    “哪儿来的。”

    顾绯衣瞥他一眼，眉眼间凌厉毕现。

    叶知秋眼神一滞，见她目光瞥了一眼自己的腿，连忙放下。

    “咳...问你话呢，哪儿来的！”

    顾绯衣仍不说话，低头捞了一块儿槐花饼吃。

    叶知秋口中啧的一声，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家伙还是那样，一遇见什么不好开口的事就喜欢装聋作哑，并且如果他再逼问下去，搞不好还会恼羞成怒地暴起揍人。

    可这么一小瓶的异兽心头血，除了自己冒险前往洞天福地之外，少说也得几个小目标才能买到，但更多还是以物换物，或者是立了什么大功之后，才有希望从上面给出的奖励当中得到一小瓶。

    但她才只是个大一学生，虽然已经是吓死人的金丹境，但要去闯洞天福地明显不够，家境又只是这样，她凭什么可以拿到这么一瓶...

    叶知秋突然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顾绯衣讷讷问道：

    “姓顾的，你是不是在京都那边干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

    顾绯衣吃饭的动作微微一顿，扭头看来，眼神明显变得冷了许多。

    “你到底要不要。”

    叶知秋瞳孔一颤，猛地抖了个激灵，脑海当中瞬间掠过两个念头。

    被说中了！

    这娘们儿要炸！！！

    叶知秋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沫，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嘿嘿笑道：

    “要！我要！”

    说着，他便一把抓过那瓶心头血，起身之后还不忘了把椅子重新塞回桌子底下。

    但才刚刚转身没走多远，身后就又传来顾绯衣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嗓音：

    “敢拿去卖的话，我宰了你。”

    叶知秋身体一僵，好半晌才僵硬缓慢的转过脸来，已经满头大汗。

    “不，不会，真不会，我发四！”

    小囡囡坐在对面，像小兔子一样吭哧吭哧地一点一点啃着手里的糕点，瞧见叶知秋的模样之后，突然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叶子哥哥好像刚洗过脸一样！”

    叶知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小囡囡缩了缩脖子，眼珠一转，就又拿起一块儿糕点给顾绯衣递了过去。

    “顾姐姐，你再吃一块儿～”

    “...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

    顾绯衣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伸出筷子夹了两条咸菜丝放进嘴里，继续捧起碗来低头吃饭。

    见她没打算搭理自己，叶知秋这才松了口气，然后龇牙咧嘴地冲着小囡囡挥了挥拳头。

    后者眨眨眼睛，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扭过身去继续吭哧吭哧地小兔子啃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