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了今天这场越位之战，若是以往，叶知秋必然会在附近的坊市里面闲逛一番，瞧一瞧街边的店铺里面有没有什么新上的好货，虽然不买，但多看看也能顺便涨点见识。

    又或是跟柴方一起跑去那个鬼迹罕至的泥道，时常还会拉着一直有些抹不开面的青竹一起撒野。

    可今天的叶知秋却实在没有去做这些的心情，便在场下厮杀结束之后，就早早地打道回府。

    一切好像都和以前一样，但也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早便已经等同贴身侍女的溪兰，对此感受最为明显，大抵就是似远非远，若即若离，好像是因为这次的事情，以至于就连原本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些许信任都已经不剩多少，却又偏偏无计可施，毕竟自家夫人心里究竟是个怎样打算，并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能够知晓。

    哪怕蕙如溪兰，也是如此。

    回府之后，叶知秋就让梅璎备了一些好酒小菜送去凉亭，后又吩咐下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自家老爷的吩咐，身为婢女，自是只能答应下来。

    待到旁人悉数退去，叶知秋便开始在凉亭里面发起呆来，目光怔怔地望着一个方向，时隔许久，这才终于恍然回神，既没有叫在屋里读书的鹿鸣过来陪他，也没有喊正研究五岳真形图残篇的赵大娘一起，就只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小口吃菜，默默独酌。

    亭旁竹林沙沙作响。

    阴风习习灯影摇晃。

    垂柳依依，哪怕如今时节已过，这棵立在溪水旁的柳树也仍如同早先那般，生机蓬勃，枝繁叶茂，就连那些垂在凉亭边缘的柳枝末端，也都早已没了被人折过的痕迹。

    叶知秋望着它们出神片刻，鬼使神差地，伸手折了一段下来。

    两头一扭，抽掉木芯，再将柳条皮筒的一端刮出吹嘴，轻轻捏扁，就是一只小小的柳笛。

    叶知秋做这东西很是轻车熟路——小时候他就经常带着顾绯衣一起到处乱跑，更准确说，是顾绯衣担心当时还是捣蛋鬼的叶知秋会在外面闯祸，比如不小心砸了谁家的玻璃，又比如不小心打了谁家的花盆，张妈妈为此没少帮他赔礼道歉，次数多了，更加早慧些的顾绯衣就对这些事情格外上心，只要叶知秋想出门了，就会跟他一起，整天板着个脸揪他耳朵，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后来家里来了一个姓李的小子，因是家里第三个孩子，所以贱名叫三儿，只不过那时已经只剩他自己了，张妈妈便给他取了一个寓意平安的大名，一叫就是好些年，直到某天放学回来，那小子突然不乐意了，非说自己虽然是个孤儿，但也是什么堂堂李家三太子，神符也是，就非得要用“太子”取名，张妈妈执拗不过，只得依他。

    然后随着李太子年纪渐长，原本只有两人一起出门的队伍里面，就慢慢变成了三人。

    但作为大姐头的顾绯衣仍是管着他们，躲也躲不掉，打又打不过，所以哪怕喜欢出门撒野的已经变成了两人，还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李太子自称天赋卓绝，很多东西一看就会，偶然间从书本上得到了柳笛的制作方法，就带着叶知秋和顾绯衣一起跑去王八山上找了一棵比这大得多的老柳树，三个人一起爬到树上，跟他学习怎么制作柳笛，这才知道，原来李太子那所谓的一看就会是在吹牛，做出来的柳笛虽然像模像样，但吹的时候总是漏气，听起来就像放屁的声音，让他好生尴尬。

    顾绯衣勉为其难地有样学样，结果也是同样如此，破天荒地脸红了一回。

    反而叶知秋照着李太子的方法来做，竟然一次成功，个中原因至今未明，只能说是天赋如此。

    然后李太子就不高兴了，很不高兴，以至于从那以后都没再跟别人提起柳笛的事情。

    顾绯衣很喜欢细短柳笛的声音，叶知秋当年为了能够讨她的欢心，以便少被揪几次耳朵，还特意翻书学了一首非常简单的调调，后来又学会了直接用柳叶来吹。

    笛声清亮，一连好几年春夏的傍晚，伴着夕阳直到月光，在山里面悠悠回荡。

    ...

    叶知秋很快就做好了一支细短的柳笛，通过吹气时用力的大小、手指稍稍用力捏扁柳笛的位置，就可以多层次地改变音调。

    已经多年未曾响起的笛声，再一次回荡。

    亭旁竹林沙沙作响。

    笛声悠扬，像是清风明月走过八百里山河，在人间徜徉。

    ...

    京高学府。

    顾绯衣忽然醒了，拉开窗帘，明月光洒下一地银霜。

    清风摇晃着树影婆娑，恍惚中如那年春夏，夕阳去后月明星稀，林深寂寂，耳畔回荡着柳笛悠扬。

    ...

    一曲小调过后，叶知秋放下那只细短的柳笛。

    吹过庭院的风势突然紧了一些，枝繁叶茂的柳树一阵摇晃，细嫩枝条荡入凉亭，几片细长的柳叶被风吹离，旋转飘荡着落在桌上。

    叶知秋拾起一片，又开始走神。

    旁边的小路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赵大娘拎着壶酒，拿着本书，无奈地笑着看向亭里。

    “心情不好？”

    “...有点儿。”

    叶知秋很勉强的笑了笑，将那柳叶顺手搁在一旁，喝了杯酒。

    赵大娘走进亭里，在他对面坐下，瞧了一眼桌上的好酒小菜，突然咧嘴一笑，将那老旧泛黄的书本放在桌上，开始兴致勃勃地说起这则术法当中蕴含的诸多神妙。

    什么一切邪魔魑魅魍魉水怪山精，悉皆隐遁，不敢加害；

    什么经行山川，百神群灵，尊奉亲迎。

    尽是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东西。

    不过赵大娘如今还未参透其中任何一岳真形图，加之内容本就不全，所以这几天正盘算着要不要将这东岳上下每个角落全走一遍，说到这里，她还故意拽文弄词地摇头晃脑说了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又说了一些什么“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知行合一，笃行致远”的大道理，之后才伸出手来诚恳邀他一起。

    叶知秋短暂考虑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下来。

    赵大娘笑靥如花，颇为豪爽地举起酒壶。

    “干杯！”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