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福酒楼的二层，叶知秋寻到了那位多被叫作胡老板的房姓妇人。

    在已过去的一年半里，万福酒楼又在原本的基础上立了一条新规矩——伙计送酒只要一钱，妇人送酒则要十钱，若想叫她坐下来陪着一起喝酒，还得另外增收百钱。

    小几十字明明白白写在一张牌子上，挂在大门旁边。

    阴阳两隔，这些纯是阴气所化的纸钱，如今已经越用越少，越发值钱，以前妇人送酒还要五十钱才够，却不想，如今竟已缩减到了这种地步。

    可即便如此，叶知秋也掏不起钱，穷得兜里就连叮当响声都没有。

    就干脆将兜全都翻了出来。

    妇人顿时鄙夷地翻个白眼，挥挥手里的团扇道：

    “得了得了，大不了把账记在姓鱼的身上，坐下说话吧。”

    叶知秋这才终于不用站在一旁。

    青竹很懂规矩地转身离开，脚步最终停在二层大堂与走廊之间的门槛那边，神情冷硬不动如山。

    感受到她身上隐隐之间散发的杀气，饶是楼里较多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喜欢只花一钱买一壶酒，拿着老板娘的美色当成下酒菜，一坐就是一整天，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什么，收回目光闷头喝酒，暗暗盼着走廊那个不知来历的富贵少爷，可以尽快将话说完，乖乖滚蛋，省得耽搁他们喝酒的雅兴。

    但让他们感到有些恼火的是，不知为何，那富贵少爷落座之后，竟是一直看着妇人迟迟不语，浪费时间。

    很快就有几人开始不耐烦了。

    如今城里律法当道，这座坊市又是却牛大人负责管辖的地盘，那腰间挂着一把可笑朴刀的女子，还能真敢杀人？

    于是就有几个穿着布衣袒胸露怀的男子起身上前。

    “喂，你家少爷是个哑巴不成...”

    话没说完，几颗脑袋就很突然地各自带起一泼黑血，拋上半空。

    二楼大堂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但凡是在此间喝酒之人，尽都神情骇然看着那位好似从没动过的婢女，而其身前，却有一抹雪亮刀光留在半空，恰从上前几人脖颈处掠过，经久不散。

    尸体头颅迅速腐化，只留几颗阴丹当啷落地。

    “杀，杀人啦！”

    大堂里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然后一股森然鬼气就很突然地压住了坊市，以至于好像整个天地都在为之惊颤，轰然震动。

    酒楼中人顿时色变。

    但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这股突如其来的鬼气就只持续短短片刻，便内敛收回。

    一切就好像是从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这时，那在美人靠上闲坐的妇人，才终于幽幽一叹，手中团扇轻轻一挥，便有一道水面般的涟漪徐徐扩散。

    叶知秋轻声叹道：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我可早就看这些家伙不顺眼了，整天就会说些自以为很有意思的荤话，也不想想自己究竟什么实力，什么长相。”

    妇人眼波妩媚，意味深长。

    “也就说话之人换成是你，才有可能勾起我的兴趣。”

    叶知秋摇了摇头，神情无奈，不欲与她在这事上继续多说，端起酒杯示意一下，一饮而尽。

    可那妇人却对这些视如不见，摇着团扇目光瞥向别的地方，等他将酒喝完之后，这才说道：

    “行走江湖的规矩很多，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整，我便挑些紧要的与你说说。”

    叶知秋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挺直腰板，神情严肃。

    “洗耳恭听。”

    妇人手腕柔软地挥着团扇，妩媚笑着瞧他一眼。

    “倒也不用这么严肃，就是一些经验之谈罢了。”

    稍稍一顿，妇人才开口道：

    “第一点，不说硬话，不做软事。

    老生常言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江湖上的许多生死厮杀，除去最常见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外，就往往都是起于口角，管住自己的嘴巴，别太意气用事，比什么都强。但该硬气的时候也得硬气，免得人人都把你当软蛋对待，都想在你头上拉屎撒尿，岂不嫌烦？”

    “第二点，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这是行走江湖最紧要的，须知江湖虽广，却也不大，一阵风就能吹得过来，倘若只是一次两次食言而肥倒也罢了，但不可多，或者干脆将人全部杀掉，避免走漏，否则一旦名声臭了，哪管你是走到哪里，必然被人区别对待，这可对你大为不利。”

    “第三点，适可而止，莫露底牌。

    江湖上人人都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道理，若是就连底-裤都叫人给看穿了，你拿什么赢？但要切记，所谓底牌，就是没人知道才叫底牌，不能随便拿出来用，却也不能一直不用，否则一手好牌不往外打，岂不容易憋死自己？还得见机行事才能行。”

    听到这里，叶知秋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房姓妇人见他模样就知是在疑惑什么，忽的起身来到另外一侧，俯下身来，抬手抚向他的脸颊，眼神当中闪着诡谲的光芒，轻声笑道：

    “哪管他是池鱼还是无辜，将见过的人全都杀了，不就没人知道你的底牌是什么了？要想行走江湖妥当一些，这第四点啊，就是不择手段，不令人知...”

    叶知秋沉默不语，冷眼与这女人四目相对，良久方才报以一笑。

    “受教了。”

    “不客气。”

    房姓妇人面上笑意更加妩媚，却也不曾得寸进尺做些什么，直起身时，手臂伸展手指抚着他的脸颊好像恋恋不舍般，直到最后迫不得已，这才离去。

    随即妇人摇着团扇，缓步走到美人靠前，目光望着不远处的一个摊子，缓缓说道：

    “方才这些虽然算是经验只谈，但也未必放之四海而皆准，更重要的还是随机应变，步步为营。其实行走江湖最要懂的，应该是些人情世故，学一学怎么与人结交善缘，这不嫌多，万一哪天就能用得上呢？但以你的情况而言，还得可以学学对弈之道，那边就有本书还算不错。”

    叶知秋起身望去，正见不远处的街道对面，书坊旁边，有一瘦成皮包骨头的矮小男子，正守着摊位上的一堆破烂唉声叹气，乱七八糟尽是一些诸如古董瓷器、金银元宝、方孔铜钱的无用之物。

    也不知道脑袋里面都在想些什么，竟然跑来鬼城做这生意。

    真也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