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德·洛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跟不上眼前的少年——

    皇军是什么鬼？

    英国倒是有皇家海军和皇家空军，但自己和他们没半点关系。至于陆军，如果他们想要冠上皇家两字，恐怕得跟着“永远的王储”查尔斯王子在唐宁街揭竿而起，推翻超长待机女王才有可能……

    没错，来人就是罗修此行的保姆兼工具人，英国第一花花公子裘德·洛。

    “哦，口误，你忘了刚刚的事情吧，”罗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手上的铁铲仍旧没有放下，“信物！”

    裘德·洛苦笑了一下，这个孩子的戒心比他预想的还重，便老实从领口翻出用棉绳挂着的十字架，样式和罗修身上的一摸一样，但并非是纯铁材质，而是用纯银打造。

    罗修仔细感受了一下，十字架上传来神眷之力特有的波动，这是神眷骑士的信物无误。

    “我还以为喊出我们神眷骑士的口号你就能相信我了。”裘德·洛无奈地看着罗修放下手里的铁铲，接着又眼皮直跳地看到少年亮出藏在背后的手枪。

    罗修把枪扔在地上，这是他刚刚在攻击枪手的时候随手捡来的。神眷传承里可没有射击这项，这意味着他也不可能有射击经验，所以还是铁铲会比较顺手些，手枪在他手里顶多算一把暗器……

    “我不太清楚这句口号到底有多少人知道。”罗修为自己解释道，而且他觉得这句口号实在太中二了，自己平时都不好意思提。

    裘德·洛这才知道苏菲亚说得是对的，大骑士长在教导弟子的时候一点都不上心，特别是常识部分，于是他只能给自己的后背上课：“自从第一任神眷骑士团的团长提出这个口号后，一直都只在神眷骑士团内部传承。”

    罗修这才自家骑士团的第一任团长是个中二病患者，不过他曾听说过，就连神都承认了这句口号——那就约等于这个世界的神也是个中二病。

    想到这里，罗修缩了缩脖子，预想中的神罚没有劈过来的迹象，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符合大宇宙的意志，所以这不叫渎神，叫陈述事实，就像某炸弹仁管他上司叫神经病一样……

    如果当时换个口号就好了，譬如“圣光啊，这个敌人值得一战！”

    罗修还考虑过向自己的导师建言，把口号换成“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

    现代社会任何团体都需要包装，就连磨刀的都给自己取了个“五金深加工中心”这种高大上的名字，神眷骑士团没落至此就是因为不懂给自己加逼格。

    ——只是守夜人的结局好像有点不太吉利，最后雪诺手里还有多少人来着？

    罗修脑海里翻滚着比首任团长的口号更羞耻的台词，一边检查地上的枪手，然后面无表情地对裘德·洛说：“死了。”

    “啊？”

    “被你弄死了。”

    不用回头，罗修就知道平台上的两个人现在也已经成了两具尸体，这意味着这个枪手是5个人里最后的活口，现在这个人也死了，罗修坚决不背这锅。

    裘德·洛赶忙上来检查，他仔细研究了半天后才发现这名枪手是服毒自尽的：“真是坚决，一定是提前在嘴里藏了毒丸，见情况不对就立刻服毒自杀了，应该是个死士。”

    罗修已经回平台把艾玛领了过来，她在枪声响起时就开始担心，不过她知道就算自己跑过去，也只会成为同伴的累赘，她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唯一能够帮助少年的地方就是不成为他的累赘，所以强压下心中的焦躁继续在角落里等待。

    所幸没过多久，罗修就晃悠晃悠出现在了艾玛的面前，不但没有受伤，连衣服都依旧保持整洁，这让少女彻底放下了心。

    此时艾玛正紧紧抱着罗修的胳膊，满地的尸体和一滩滩的血水让她有些紧张。罗修考虑过不让她看到这些，但一想到未来两人可能遇到的危险，他还是决定让少女提前适应这一切。况且枪手是瞄着心脏打的，那四个被一击毙命的人死状也不算太难看。

    “但你刚刚直接打昏了他，他哪来的时间咬碎毒丸，”罗修指出裘德·洛话里的漏洞，“不会是你对着后脑勺的那一下，让他咬到了毒丸吧？”

    裘德·洛的脸色顿时变得僵硬，罗修说的更接近事实，这让他有些尴尬。

    罗修乘机追问：“所以你出现在我们身边也不是偶然的，是苏菲亚要你跟着我们？”

    “是的，我按照大骑士长的指令来保护你们，”裘德·洛的神色逐渐严肃，他总算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你们刚刚很危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终于反应过来了……罗修对裘德·洛这种不靠谱的性格有些绝望，如果这种人是自己的保镖，那么自家导师到底是想让他保护自己，还是想磨练自己？

    罗修很清楚眼前这个神眷骑士一定开了灵魂侦测，检查他是否撒谎，于是再次施展误导术：

    “我和艾玛在诗人角参观完以后出来，看到了上次去中国遇到的记者，很讨厌的那个，你也应该还记得他。”——中间省略了两人的目的地，圣球所在的那个地下教堂。

    “我就想跟着他看看，结果就来到了这里。”——罗修没告诉裘德·洛，他一开始就怀疑这只大猩猩要对自己不利。

    “结果又发现天台上还有一个人，没机会询问对方是谁就突然打了起来。”——罗修突然动手也算是突然打了起来。

    “然后他们又上来三个人，我打倒了两个，然后第三个拔出枪先把四个同伴给杀了。”——虽然说的是事实，但裘德·洛自然脑补成上来三个人攻击了罗修，而不是罗修主动袭击了对方。

    “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从头到尾都没撒谎，但最关键的信息罗修一点都没说。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裘德·洛想了想，觉得事情似乎确实如此，而且罗修的灵魂没有说谎的反应，就他所知整个骑士团也没人能做到这点。

    只是这让他更头疼了，大骑士长让他看好这两个孩子，但却因为因为他中途去闲逛把事情搞砸了——不但让两人离开了视线，还遇到了危险，这里甚至还躺着一个枪手！

    裘德·洛已经能够想象到苏菲亚杀气腾腾地向自己兴师问罪的样子了，花花公子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这次事情真不是你们提前策划好的？”

    “我们就是来参观一下西敏寺，顺便查点宗教上的资料。”罗修一脸的无辜，至于这资料是什么内容就由这位花花公子自己想象了。

    裘德·洛望向艾玛，少女仍旧紧紧黏着少年，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考虑了半天只有最后只能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那这五个人有说过什么值得注意的话么？”

    “那个中国人记者，就是卫飞，他曾经说过，‘可能悖德，未至异端’，用法语说的。”艾玛的声音倒是比较淡定，接着她又用法语重复了一遍。

    “那是什么？”裘德·洛皱起了眉头，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思考再三，他觉得今天的事情可能会很复杂，于是决定扔给自家的大骑士长处理：“还是赶紧先回去，刚刚的动静可不小，下面应该能听到枪声，我都听到警笛声了。我认识这里的院长，他会安排我们离开。”

    裘德·洛把话说得有些含混，但罗修清楚这里有一个神赐圣球被供奉着，修道院的院长自然和神眷骑士团比较熟悉。

    三人没再废话，立刻就离开了现场，临走前罗修还不忘把那把铁铲当做战利品带走，他觉得自己和这件兵器有缘。

    裘德·洛找到修道院院长说明了原委，后者没有多问就让几人从一道侧门离开了西敏寺。这时警察已经开始疏散游客并展开搜查，罗修身上可能有火药和血迹的残留，从正门走的话，大概率会被守在门口的警犬闻出异常。

    在回学校的路上，苏菲亚给罗修打了电话，但她只是简单确认了两人是否安全，还有一大堆烂摊子需要她收拾。

    “要吃点东西吗？”从后视镜看到罗修挂断电话，裘德·洛递过一根长长的法棍。

    罗修谢了一声接过就直接啃起来——是真的啃，法棍冷了之后硬得像根木头，只是现在罗修的肚子饿极了也顾不得吃相难看。幸亏神眷骑士都有一副好牙口，否则按照他这个吃法非崩掉几颗牙不可。

    眼看罗修飞速吃完一根好像还不够，裘德·洛又递过来两根，罗修也毫不客气地吃完，这才觉得肚子里稍微有了点东西：“为什么你车上会有这么多法棍？”

    罗修这才发现车子前排的副驾驶座上放着四五根法棍，英国人居然也喜欢吃这玩意？

    “我们神眷骑士很容易饿，所以车上备点可以充饥，”裘德·洛热情地为罗修介绍，语气就像个传销导师，“而且在关键时刻还能做武器，打架的时候给人头上来一下，保证能把人给打晕。”

    罗修：……

    他忘了法棍还是法军武器。

    看来神眷骑士里，思路清奇的不只有罗修一个。

    一路上艾玛有些沉默，她只是紧紧牵着同伴的手没有松开过，罗修知道少女还是有些后怕，需要时间来平静。

    而且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就算他特地去安慰，也只会起到反效果，少女坚强的内心不需要额外的怜悯——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每次只会帮倒忙？

    罗修把铁铲杵在自己的鞋面上，左手握着铁铲木柄的末端慢慢转圈，第一次直面死亡并没有给他带来愧疚或者其他负面情绪，内心平静得一如往常。

    在罗修的拨弄下，铁铲以木柄为轴心缓缓旋转着，就像前世的转经筒，还有生命的轮回。

    也许生命在这个世界与前世有着不同的意义，灵魂的存在赋予了生命无数的可能，罗修嘴里轻哼起一首前世的歌谣，曲调是他现编的：

    “我们无声的出生，无声的咆哮，无声的冲锋，无声的死去，啊，克里格之花，愿吾等生命让你茁壮，愿吾等鲜血让你成长，愿你终一刻绽放，那一刻吾亦将罪孽赎清，啊，克里格之花，愿吾等生命让你茁壮，愿吾等鲜血让你成长，愿你终一刻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