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7点15分，笛木难得地提前回家。进门后，这位干练的职业女郎没有先换掉身上的衣服，而是先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细腻清淡的酒花流过喉咙，让疲惫了一天的大脑又清醒了不少。不过也许是酒精的关系，她的思维也稍微恍惚了一下。

    自己的养父曾经说过，啤酒的味道会随着心情的变化而变化，开心的时候是甜而爽口，不开心的时候则是苦且难以入口。

    今天的啤酒很甜，笛木如此确认。

    笛木意犹未尽地又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拿在手里走上阳台。借着落日的余辉，从这栋塔楼公寓可以俯视仅有百米之遥的滨离宫廷园以及远处的港区，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完美公寓。而且不仅是风景，笛木对这套公寓的安保也非常满意，严格的门禁管理措施能确保她个人隐私，而这一切都是由G4SRB分部情报主管的那份高薪支付的。

    又是一罐啤酒下去，笛木又想到了儿时的那个孤儿院，那里的条件很差，吃得也不好，最重要的是孤儿院后面就是电车轨道，每次电车经过的时候都会吵得她睡不好觉。也不知道一直跟着自己的那个小女孩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电车，就连有被领养的机会也被她放弃了，只是为了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吵吵闹闹的钢铁巨兽。

    手表的定时提醒响起，笛木将最后一罐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回到房间开始更衣。

    她先是小心地将耳钉摘下放进粉色的首饰盒里，盖上盖子后放在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将身上的职业套装脱下，换成了宽松的居家服，当她摘下没有任何度数的眼镜时，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温婉了许多。

    笛木卸妆完毕，房间里挂钟的分针也刚好走到了57分。

    笛木坐到餐桌前，将手机放在餐桌上，她先是测试了一下变声软件，确认工作正常，然后准备在约定的时间点时拨打电话。

    多年的经验让笛木确信，对方是不可能与自己合作的，但她真实的目的也并不在这上面。她只需要打草惊蛇，让对方从老鼠窝里逃出来就行了，那两人的大概位置已经被锁定，只要他们在外面出现一次，自己就有把握成功锁定他们的位置——这才是她真正的计划。

    虽然这次因为各种意外导致状况不断，但总算在最后又重新归于自己的掌控之下，接下来也会一切顺利。

    带着自信，笛木拨通了那个号码，稍微等了两秒的时间，当电话里的嘟声响起的同时，女情报官的背后也同时响起了响亮的手机铃声。

    笛木全身僵硬，她第一时间就把目光投向了餐桌，餐桌板的下面藏着一把手枪，但她需要确定对方的位置才能行动。

    手机的铃声又响了五下，连笛木都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采用了声东击西的战术，也许那个入侵者就藏在房间的某处……

    这时，手机的铃声戛然而止，电话被接通，笛木也鬼使神差地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你好，吴港的雪风小姐。”熟悉的声音同时从背后和手机里传来，而笛木的身体也如坠冰窟。

    转身向后的动作花掉了笛木全身的力气，脖子就像生锈了一样每转动一点都会发出咔咔声，然后她看见了这几天都每天能在视频会议中见到几次的那对年轻男女，现在正手牵手地站在自己身后不到半米的位置。

    虽然身体的各处关节都像锈死一样难以动弹，但大脑的思维却空前活跃，笛木想明白了一件之前一直没搞懂的事情：她一直对石川啄木自杀的那段视频很在意，事后也去现场进行过调查，结论是不论是从清晰度、拍摄角度、拍摄位置上看，都明显是有人手持摄像机拍摄，但无论是石川啄木还是关口巽都没发现房间里的拍摄者，这让她完全无法理解。哪怕是那位传奇的杀手，也不可能在那么小的房间里站在那边不被人发现吧？

    如今当自己的身边凭空出现两人时，笛木终于明白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传闻他们有干涉心灵的能力，这可能就是其中的一种。

    “你好像对我们能出现在这里不是很惊讶？”罗修大概能分辨出来自笛木灵魂里的情绪，从一开始的惊慌、恐惧，到现在的释然，这让他不得不佩服这位女情报官的心理素质。

    这也是他最讨厌的一种人，灵魂侵染的效果会被削到最弱，以前那种把关键问题藏在一堆废话里的审问办法很可能不会奏效。

    笛木只是死死地盯着罗修，拒绝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不过这招在哈士奇面前作用不大，罗修丝毫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那你是知道我是谁了……看来我的名气在你们那边还挺大的。”

    笛木知道罗修说的名气不是指他作为明星的声望，而是神眷骑士这层身份，这提醒她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怪物，凡人在他面前就像蝼蚁那样渺小。

    不再抱有任何侥幸，笛木自然地伸手抚了一下头发，小拇指的指尖轻轻触碰耳垂，却没有碰到预想中的东西。

    笛木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把耳钉给摘了下来。

    “你在找这个么？”罗修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粉色小玩意上下抛动，笛木的循声望去，正是自己的首饰盒。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罗修又抛了几下就开始觉得无聊，便随手扔到了一边，“你们圣殿骑士团平时把这种危险的东西放在身上，就没有意外把自己弄死的。”

    笛木依旧不做声，不过罗修有的是耐心：“对了，我大概猜到了西科姆为什么能找到我们的安全屋，就是你提供给他们的吧？而你之所以能定位，就是依靠你提供给我们的那辆车，虽然47先生做过检查，但定位装置应该藏在某个很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

    “那辆车没有问题，”笛木第一次开口了，她不允许别人误解她那完美的计划，“是因为RB的电车都很守时。”

    见罗修满脸问号，笛木发现自己并不是完全处于下风，这甚至让她得意了一下：“我在与你们的视频会议中听到电车经过的声音，只要查询东京都区电车的运行时刻表，就能圈定大概的位置。”

    罗修不禁咂舌，笛木提到过情报搜集是一份很细致的工作，他没想到过会细致到这个程度上：“但这也范围也很大吧，RB有这么多的电车线路，同一时间大概有几百辆电车在跑吧？”

    “并不难，”笛木并没有隐瞒的打算，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现在再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只要多比对几次，挑出重叠的位置就行。”

    “但也只是范围吧？”罗修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精准定位的。

    “只要范围就够了。”笛木的回答很简短，但让罗修立刻茅塞顿开。

    罗修只是不喜欢用脑子，而不是没脑子，只稍微想了一下他就明白了笛木的战术：“只要让西科姆的私人武装出现在我们周围，我们就会认为是被人找上门了。”

    “我们太过谨慎，反而轻易就中了你的圈套，的确很厉害呢，”罗修忍不住夸赞起对手来，“而且你对电车也很了解，收集情报的能力真让我佩服……说起来我记得以前来RB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位很喜欢电车的小姐。”

    “是铁道迷。”笛木突然开口打断了罗修。

    罗修愣了一下，他并不是有意提起铃川绚子，却没想到笛木对她也很了解。

    “绚子是个铁道迷，”笛木的声音变得低落，“是个傻孩子，很傻很傻的孩子。”

    “你们……认识？”罗修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

    笛木没有回答罗修的问题，而是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最后才抬头看向眼前的两人：“看在绚子的份上，我告诉你们发生的事情。”

    “扶桑和山城姐妹被你们抓走后，我利用G4S情报员的身份便利，掩护了圣殿在RB的大部分力量。G4SRB分部这边因为我扔出的几个牺牲品将我升为情报主管，圣殿那边则因为我的贡献让我接替死去的前任成为RB的负责人……呵呵，很有趣吧。”

    “后来圣殿要我找到被圣堂抓走的那对姐妹的位置，她们是RB分部的重要干部，需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知道的5号设施只是个障眼法，但如果袭击5号设施的话，就有可能逼迫圣堂将那对姐妹进行转移，我便有机会发现她们的下落。为了避免被怀疑到我身上，我安排白川接手5号设施的补给工作，又让关口从白川地方套出5号设施的位置。为了能够足够刺激到圣堂，我还故意让袭击5号设施的部队留下线索，希望圣堂能派一名修士来处理此事，只要在这里死一个圣堂修士，我相信教会一定会重新评估那对姐妹的安全状况。”

    “计划的前半段非常完美，关口按照我的设想完成了任务，还成功嫁祸给了石川，但你们的出现让一切都乱了套。”

    “先是伏击圣堂修士的计划失败，圣殿反而损失了一支精锐部队和两名苦修士。警视厅那边也找到了关口的破绽，接着最麻烦的是他手机里的照片被你们发现，还顺着线索摸到了远藤荣身上！”

    笛木说到这里有些激动，看来前段时间出的问题已经成为了她不堪回首的记忆。罗修想开口“安慰”几句，但艾玛未扑先知地就紧紧捏了一下他的手，及时阻止了这只哈士奇火上浇油的行为。

    稍微整理了一下气息，笛木继续道：“我这边没有人手能够对付你们，所以不得不调整了计划，让你们注意到滝崎武光的存在，这样可以利用你们之间的互相猜忌最终火拼一场。最终无论是谁被消灭，对我来说都会是个好消息。”

    “接下来的发展又回到了轨道上来，你们成功和滝崎的私人武装大打出手，我也借机利用G4S的力量消灭了这支部队。滝崎用它来对抗我们对基恩士的吞并，失去了西科姆的保护后，他就只是一个有钱的老头子罢了。”

    “为了让西科姆注意到你们，我还牺牲了一个有价值的暗桩，不过大体都是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唯有一个意外，我原以为按照韦尔斯利董事的性格，会在你们被袭击后把你们调离RB，把滝崎交由我来处理，那样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调动G4S和圣堂的资源去对付他——但没想到她居然让你们留下了。”

    “即使如此，一切仍旧是可控的。虽然滝崎现在还藏在某个地方，但我有信心在一个星期内找到他的位置，到时候再把他和所有有资格继承他遗产的家族成员全部干掉——这很简单，我们早年和山健组合作的时候就让他们的人去骚扰过滝崎，现在只要嫁祸给山口组就行，反正RB政府和警方想除掉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到这里，笛木突然顿住，因为她看见罗修举起手做出要发言的样子。

    “实际上，你的计划里有一个问题，”罗修弱弱地提醒，“滝崎武光其实被我抓来了……我还没打算把他放出来。”

    笛木：……

    她发现眼前这个黑发年轻人绝对是自己的克星！自从他出现后自己就没遇到过好事！就连这个月的绩效考核都因为他被扣了一半以上！这个人绝对是灾星吧！

    而且自己作为一个心理学专业毕业的情报官，居然完全猜不出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每次他都能搞出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来，难怪他的绰号叫哈士奇！

    二哈型祥瑞却没这个自觉，他还有一个不明白：“为什么你突然告诉我们这么多？就是因为铃川绚子小姐？”

    “绚子是个很容易痴迷一样东西的孩子，而且太过善良，”笛木缓缓道，“我担心她会被人欺负，所以暗中将她拉入组织从事外围工作，还安排到了神户社区组织联合会帮我们处理四宫家的相关资料。但后来……圣殿在美国发现了基恩士创始人滝崎武光的私生女，那个私生女要求把一封信交给她母亲曾经的好友阵内荣，当时RB分布的负责人检查了信件后认为没什么问题，但为了避免引起阵内荣的怀疑，所以就让在社区组织联合会工作的绚子以新整理出来的文件为借口转交。”

    “善良害了她，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小野寺，所以她被当时的负责人命令除掉了……在我知道这件事之前。”

    罗修从笛木的灵魂中感受到了愤怒，他心中一动：“你是因为前任的死亡才接替他的位置，难道说是你……”

    笛木恢复到了目无表情的状态，刚刚虽然说了很多，但她其实并没有透露过与圣殿有关的情报。而之所以这样做，她只是突然想到了如果是铃川绚子，那个傻姑娘一定会老实地告诉自己的敌人所有的事情。

    命运的审判即将到来，那就让她和这个孩子一样犯一次傻吧。

    “你可以动手了，杀了我吧。”笛木闭上了眼睛。

    罗修却一脑门子问号：“我干嘛要杀你？算了，我和赫敏约了朋友要去看烟花，快来不及了，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么多，待另外有人来处理你的问题，那就再见啦。”

    笛木闻言惊愕地睁开眼，但此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那两个人居然真的说走就走！

    自己果然没法理解那只哈士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