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与马磊一起来的苦修士敢发誓，他们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在动作和表情不变的情况下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就在今晚，他们见识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眼前这个黑发青年听到马磊的话后，眼神、嘴角没有半点变化，但仅仅凭借气质就像换了一个人。

    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罗修，不再是各种不着调的奇怪性格，而是给人以一种奇怪的感觉，每个看向他的人都会以为自己在看着清澈无比的海中无底洞。

    “是吗……”罗修的声音也变得很诡异，明明就人就在眼前，但听起来又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说话。

    现场唯一没紧张的只有艾玛和马磊，前者曾经在罗修修行的时候见识过这种状态，后者则是早有心理准备：“你知道遗世教堂吗？”

    罗修已经切换到灵魂思考的模式，这也是他给人怪异感觉的原因之一，就连马磊都没意识到，他们现在正直视着一个灵魂。

    在这种状态下，罗修的思维能力是无限的，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他能在灵魂世界构建一个足够庞大的模型来模拟现实空间，帮助他进行判断和制定计划。

    而此时，罗修已经在灵魂世界里模拟出了方圆500米内的全部情况，连一粒泥土都被他彻底还原。

    见罗修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没有答话，马磊也没介意，他默认这个年轻人知道遗世教堂的存在：“遗世教堂与正规教堂没有差别，除了规模受限制外，其余都是一样的。但遗世教堂依旧逐渐没落，这是因为遗世教堂发展的信徒虽然享有和教会正式教徒一样的身份，但却不在教会注册。这让很多人选择了正规的教堂，而不是遗世教堂，现存的遗世教堂已经只剩下三百多家。但遗世教堂有一个特殊之处，只要每年象征性地想梵蒂冈交纳1泰勒银币就能被继续承认……”

    马磊说到这里没继续往下说，但艾玛却立刻接上：“这就是圣殿骑士团的资金来源之一？遗世教堂不用上交信徒的捐赠和什一税，支持恶魔学说的主教就可以将自己教区筹集到的资金或者其他财物用这个办法输送给圣殿骑士团，还很难被教廷注意到。”

    “你很聪明，”马磊诚心地赞叹道，“一名曾经的税务稽查员在中国定居后发现了这个渠道，为了以防万一，她和她的全家都被灭口。”

    罗修曾经怀疑过自己这一世父母的真正死因，特别自从知道这具身体的前任并不在恶魔之子的名单上时，他曾经有一刹那认为这场悲剧也许是个意外。

    但太多的巧合让罗修又不相信这真的就是天意，只是他暂时还想不明白自己的父母到底惹上了什么人，为什么会被杀害。

    现在真相大白，他的母亲——依耶芙特·罗在无意中因为职业敏感性发现了圣殿骑士团的秘密，也许她本人还没意识到背后的巨大阴谋，仅仅以为又是一起神职人员中饱私囊的事件，然后就被圣殿骑士团谨慎起见给处理了。

    “那么，”罗修的声音无喜无悲，“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马磊没有回答罗修的问题：“我刚刚已经告诉了你父母的死因，那么我们可以合作了么？”

    罗修觉得这位苦修士是不是一个人在教堂里呆太久，脑子已经坏掉了：“你都告诉了我当年的真相，我已经拿到我要的情报，为什么还要和你谈判？”

    “那只是让你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马磊并未因此恼羞成怒，他真正的底牌还没有亮出来，“或者说，你对谁是凶手不感兴趣？”

    罗修彻底沉默，马磊给了他五分钟的思考时间后才开口：“一个月，我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你在一个月里与我合作，向我展示神眷的真相，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告诉你完整的答案。”

    从灵魂侦测的反馈上，罗修很确定眼前这位苦修士说的都是真的，毕竟像西皮奥这种蛇精病应该是万里无一，自己再怎么倒霉也不应该会碰到两个。

    不过苦修士对灵魂的研究也很深入，说不定就有这方面的奇才。韦尔斯利主教就曾经说过，有圣堂修士能够彻底隐藏灵魂，这是连神眷骑士都做不到的事情。所以罗修现在很犹豫，作为这具身体的继承者，他有义务去复仇，但这样被人摆布又让他感到非常不爽，而且说不定后续还有其他的陷阱在等自己。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对方擒下慢慢拷问，但现在艾玛在敌人手上，这让罗修不得不投鼠忌器。

    “你只要发誓配合我研究神眷一个月，我现在就可以放了你的女伴，”马磊见到罗修已经开始动摇，便提出了最后的条件，“同时我也可以发誓不会主动伤害你们。”

    “那被动就可以喽？”罗修随口敷衍，他还没拿定主意。

    艾玛已经从刚刚的震惊中彻底缓过神来，她将马磊所说的前因后果全部推导了一遍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女孩知道只要自己把这个答案告诉罗修，情况就立刻会发生改变，但她也肯定会因此消香玉损。

    艾玛知道自己必需做出抉择，这永远只有一个——只要对罗修有利，那就是她的选择：“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女孩的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就连马磊都在认真倾听她的发言。

    “你为什么会知道哈利的身世？”艾玛的问题如晴天霹雳在所有人心中炸响。

    在外人的眼里，罗修的身世一直是个秘密。当年苏菲亚去中国接罗修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个人关系将自己教子的户籍信息处理干净，几个被俘虏的圣殿骑士团成员也承认他们并不知道罗修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哪怕圣殿骑士团怀疑罗修是罗士信的儿子，也不应该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么马磊是怎么确定罗修就是当年那场暗杀的幸存者？

    “所以说，”在马磊蹙眉的时候，罗修的声音响起，只是他此刻并未有半分愤怒，相反语气正常得令人心悸，“你就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几名修士暗道不好，以为眼前这个黑发青年就要悍然不顾自己女伴的死活发动进攻。

    但罗修在得知当年的真相后，却出人意料地站在原地没有半点动作——

    然而在现场几人迷惑不解时，罗修的灵魂深处却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从罗修魂穿到这具躯体，就一直有个问题没有解决——他并没有彻底掌控自己的灵魂。

    这个问题是在他开始神眷骑士的修行后发现的，灵魂的某处存在着违和感，就像是“杂质”一样的东西。尽管这个“杂质”应该非常小，小到与罗修的灵魂相比就像是一粒沙子和一个沙漠的差距，但这么多年来，他都没在灵魂的沙漠中找到这粒“沙子”。

    罗修甚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只能猜测这是自己的灵魂与这个世界不匹配的部分。而正是这极细小的杂质，让他始终无法与这个世界完全兼容。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罗修在冥冥中感应到自己距离这个世界的本质还差一点，但这么点差距却始终如天堑般不可逾越。卡在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的这粒“沙子”不论多么渺小，却是有和没有的区别，而罗修却一直没找到它的所在。

    此刻，这粒沙子在沙漠中发出耀眼的光彩，当罗修在灵魂世界里将它捧起时，终于明白了这个如芥子般微小的存在是什么了。

    茫然、惊慌、愤怒、不甘，还有对亲人的哀悼——是这个身体的前任主人，那个小罗修所留下的最后的灵魂残响。

    罗修只能猜测这么多，他不清楚为什么小罗修的这最后一点灵魂没有消散，但他明白了自己在穿越后为什么会在心态上变成一个孩子——

    看似微弱渺小的灵魂，所蕴藏的力量却是如此的惊人，以至于能影响到一个完整的灵魂。

    也许这是一份奇迹，也或许就是一个单纯到极致的执念。

    而罗修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