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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问责

    停尸房。巳时。

    “尸身为一女子,已育一子,约莫二十上下,腹部中刀,双目圆睁露惊恐之色,后脑有磕伤,想是跌倒所致,提点请看,这女子腹中也有一样物事,”仵作端来一个盘子,上面一个被血色浸染的剪纸小人。侯勇端过来仔细查看,小人与上次形状类似但不尽相同,且上面无字。

    “凶器可有线索?”

    “凶器刀刃部分大约半尺,应是猛的一下刺穿腹部,然后连捅十几刀,腹中肠胃均破损。”

    “辛苦。”

    “哪里,份内之事,只是可惜了这女子的大好年华。”仵作叹息着给尸身盖上白布。

    停尸房位于皇城司的西方,独立一屋,地上地下共两层,地上房屋供仵作及差官歇脚、问话之用,地下部分阴凉,适合暂时存放尸身。

    地下黑暗,侯勇寻阶而上,上方那方出口明亮,却撒不进这阴森之地,每次从下往上走,侯勇总有一种重生的感觉,哀叹那些冤死的只能沉睡地底不再见光。

    出口处,柳玉宁身披玄色大氅面色惨白。

    本来他想一起去看,可当侯勇打开地下之门,一股腐臭之气瞬间冲入柳玉宁的鼻腔,他忍不住就要呕吐,侯勇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说了你莫要逞能,你看,这里哪是你能去的。”遂让他在外面候着,自己和甲乙一起进去了。

    “我竟然还不如华衡一个女子!”柳玉宁心中懊恼至极。

    侯勇粗略地讲了下尸身的情况,他还要去趟上官那里,说是魏行要调一些档案,具体的内容让甲乙说给他。他下值便去春晖院,让柳玉宁备好吃食等他,便匆匆离去了。

    一个时辰后,韦爵爷跪在贵妃的正殿之中,心中惴惴,以往都是在偏殿,今日为何在正殿?贵妃一身便服,白嫩的双手自然覆在膝上,皮肤保养的犹如鸡蛋般光滑,一双杏眼春水流光,双眉弯弯,嘴唇不薄不厚,嘴角自然上翘,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这般喜庆的面相任人看了都会心生欢喜,难怪荣宠不衰。

    贵妃端坐珠帘之后,韦超脑门触地高呼一声“娘娘千岁”。贵妃叫起赐座,让殿中宫女退下,只留自己亲近的女官。

    就在韦爵爷还在纳罕之际,贵妃一拍扶手,

    “韦超!你好大的胆子!”

    韦超一个激灵,立刻跪地,“娘娘息怒!”

    “你到底做了何事?从头说来!”

    “娘娘?我做了何事,惹得娘娘震怒?”

    “你做的好事,还需本宫提醒?”

    “臣弟确实不知啊!”韦超半身伏地,汗流了一地。

    “秀女被害,可与你有关?”

    “啊?娘娘,臣弟再无用,也不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娘娘明鉴!”

    “怎不知,你是为了保住韦家富贵,破坏选秀?”贵妃颤声喝道,双手拧在了一起。

    “娘娘!我韦家如今鲜花卓锦,烈火烹油,定是哪个宵小见不得娘娘受宠,陷害于我!我韦家如今的富贵全仗皇恩,如若破坏选秀,对韦家有何好处?臣弟虽读书不多,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还是懂的!娘娘莫要听信他人谗言!”韦超吓得浑身哆嗦。

    “你与宋平有何关联?”

    “啊?宋平?”韦超稍稍抬起头,想了几瞬。

    “宋…宋…宋主事负责望星楼材料的采买,臣弟与他并无其他来往!”

    “哦?果真无关?你若私下告知本宫,或可还能保你一保,若你再敢隐瞒,送去皇城司內狱,别说你是否能受得了那里的酷刑,就是本宫也要受牵连。”贵妃越发紧张。

    “娘…娘娘!臣…臣弟刚才一时情急,如今想…想起来了,”韦超又低头伏地,连磕了几个头,“我本想趁着宋主事到…到处采买木材之便,买买买几根金丝楠木,置于我府中主厅之外,望星楼平地起总是出些事故,想…想去,去去晦气!”

    贵妃的双手一松,声音平缓了许多,“金丝楠木乃御用之物,非赏不得用,你逾制了。”

    “是是是,臣弟知错知错了,那日听闻宋主事媳妇出事,想来他也无心再办此事,也怕…怕皇城司查查查到臣弟,我便命管事将银票偷偷拿了回来。娘娘明鉴!”

    “本宫知晓了,你且下去吧。望星楼各处还需好好留意。”

    “臣臣臣弟告退。哎呦!”韦超用袖子抹了抹脑门的汗,此时他全身僵硬,腿都跪麻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殿去。

    偏殿之旁的暗房之内。“爱卿,你看如何?”

    “韦爵爷所说确是实情,经查,两名女子被害之时,他正在星月楼和歌姬…对‘诗’,且他的几个心腹也都在楼中伺候。”

    “‘对诗’?爱卿还真是个妙人,哈哈哈哈哈!”

    “多谢皇上夸赞,那韦爵爷逾矩之事……”

    “未发生之事就算了,只贪钱财的话,朕倒放心。如今,连伤两人,皇城司…五日内需结案,否则后果你等承担不起。你且退下吧。”

    “是,臣告退。”

    那人从暗房的偏门离开之后,皇上才从暗房中步出,只见贵妃已跪在殿中,眼泪似落不落地望着皇上,“皇上,臣妾约束族人不严,请皇上降罪!”说罢,俯首磕了下去。

    当今紧走几步,扶起贵妃,“此事与你无关,不过今后还是要严加约束舅爷才好。”

    “是。臣妾定当严格约束。”贵妃扶着当今的臂膀娇弱地站起来。“臣妾葵水已毕,今晚皇上可宿在这里?”

    “哈哈哈哈哈,好,先尝尝贵妃宫里的熘鱼片!”

    无执斋。

    “街上谣言四起,说是贵妃要独霸圣宠,阻挠选秀,”侯勇躺在榻上,双手枕着头,“这等谣言尘嚣尘上,速度之快,可见有意为之。”

    “这么一来参与选秀的人家都脱不了干系,这对勘破两个女子被害案更加难了。”柳玉宁坐在书案前思考着什么。

    “哎,当今命皇城司五日内破案,我在你这里呆不了多久。”侯勇坐起来。

    “苦主可找到?”

    “找到了,被害女子亦是参与选秀的和离女,难怪外人要对选秀之事多想。今日被害之吕氏,娘家住玄武巷,巷中主事说此女性格温婉,很有经商天赋,育有一女,夫家住青龙巷,吕氏名下有个白事铺子,吕氏之夫吕大常年在外走货,每逢节年才回来几天,其有一弟和其母亲即吕氏的婆婆住在一起。”

    “性格温婉…何种原因和离?”

    “主事说,吕氏多年无子,又因其夫常年在外,无甚感情,故请和离。”

    “吕氏可是自愿?”

    “主事讲,是吕氏主动提出,吕氏本还想要了孩子,但婆家不允,也就罢了。

    吕氏目前住在娘家,母亲前年亡故,父亲年初续弦,现下和大哥大嫂住在一起。”侯勇随后一叹,“女子当真不易,据说继母和大嫂嫌她,正巧当今选秀,便主动给吕氏报了名。要不是吕氏还有点产业,怕是连门都不让进。”

    突然,侯勇像想起什么:“你问这吕氏这么细致,可是有别的想法?”

    “确实,我怀疑,此两案并非一人所为。”柳玉宁抬起头,“吕氏的尸身发现的如此之早…”

    “是她的喊叫声!”

    “正是,耿氏是被凶手从背后捂住口鼻,持凶器猛捅腹部,血迹向前喷出未有遮挡,悉数洒在地上。

    而吕氏的尸身所卧之地,只其身下有血迹,吕氏遇刺出声,周遭应有邻居掌灯,凶手加快动作正面捂住其口鼻,同吕氏一同扑倒在地,故后脑受伤,凶手惊慌之下连捅吕氏十多刀,又效仿耿氏被杀的情形,在腹中匆匆塞入纸张后慌忙逃走。”

    “是了!如果咱们动作够快,凶手的血衣就还未来得及销毁!”侯勇激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那就先从她的亲眷着手。我就这派几个察子去她娘家,你查婆家!”

    “明日午时,你且来皇城司寻我,如有疑点,我好派人去抓。”说罢,他一路跑出屋外,随着墙外一声“驾”,马蹄声渐渐远去。

    柳玉宁吩咐甲乙去青龙巷查吕氏婆家,丙丁去查吕氏名下铺子。吩咐完毕,他眼睛一花,一个趔趄,扶住书案,千池恰巧进来,忙扶他躺下,“世子何曾这般操劳过,且歇上两日吧。”

    “无妨。”柳玉宁说不来侯勇的那些大道理,只是有些微的好胜之心。

    次日午时,皇城司。

    “吕氏遇害当晚,吕氏娘家一家人均未外出,因吕氏大嫂有孕,当晚正好闹肚痛,其大哥就请了曾经做过稳婆的邻居过来瞧了瞧,原是吃食上有点不小心虚惊一场,邻居说,她去吕氏娘家的时候,公公继母都在。”侯勇一边写案牍一边说。

    “甲乙回禀,吕氏的婆婆及吕大和吕二住在青龙街青五巷,吕大常年外出,家里也就公婆和吕二两人,吕氏的铺子一般由吕二操持。”

    “吕二?”侯勇正在记录,抬起头。

    “是,吕二。三十不到,精明能干,尚未娶妻。丙丁回禀,据旁边店铺的伙计说,吕二对吕氏甚是恭敬,吕氏自怀孕起便无暇照顾生意,由吕二代为操持,久而久之,外人皆认为铺子是吕二的,别人问起,吕二也不否认。这可有趣?”柳玉宁眼神冒光,灼灼地望着侯勇。

    “我知你想什么,抓人还需要证据的。”侯勇躲开刘宇宁的目光低头接着记录。“那吕二当晚在何处?可有旁证?”

    “取证之时,吕二说他每日亥时关门,之后径直回家,未再出去,他娘说吕二回来后,她给他热了粥,看他喝完后去睡了。”

    “那就是未有外人能够佐证?”

    “目前确是如此,吕氏这个店铺本是专做白事的,关门较晚,一些相邻店铺早早就关门了。”

    “我让丙丁再跑一趟店铺或是他家里,搜上一搜。”柳玉宁站起就要出门。

    “你莫要冲动,动了‘证据’,小心诬你栽赃。”侯勇急忙出言拦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如何能行?”柳玉宁第一次着急,说话急了些。

    “你怎的比我还急,容我想一想…不如咱们这样试上一试。”侯勇向柳玉宁耳边低语。

    “对了,林老板那里你可有安排?”柳玉宁刚要走,回头问了一句。

    “我的人手有限,找赵培借了两个察子轮流盯着,目前回禀,未有动静。”

    “还是你想得周到。”柳玉宁内心感慨,他确不如侯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