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省，达县地区文联。

    田燕宁看着一封来自西京的信，是自己的朋友转交过来的。

    信是西京盛世图书出版公司总经理的亲笔信，大意是看了这本《女带家》，觉得还可以，可以考虑出版，请作者本人来西京详谈。

    田燕宁今年37岁，重庆人，曾经大巴山插过队，恢复高考后考上中专，毕业分配至达县地区文学创作室。

    79年就开始发表作品，他先后在全国各大文学期刊上发表了大量以大巴山题材为背景的文学作品，倍受文坛关注。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创作的小说《小镇人物素描》、《大刀》分别获蜀省省第一、二届优秀作品奖，算的上是蜀省文坛上一个新星。

    不过这次他要出版的小说不是什么严肃文学，而是一本通俗小说，他拿着这封信思考了会，然后走到隔壁办公室，要找自己的朋友和搭档谭立。

    谭立是田燕宁的老乡，也是重庆人，年龄比他要小5岁，今年才32岁，两人在大巴山插队的时候就认识，又一块考上达县师范学校，毕业后一块又分到地区文学创作室，可以说是情同手足。

    田燕宁在门口向谭立招招手，对方立刻会意，跟着他出了办公楼，站在围墙边一棵银杏树下。

    十月份的银杏树，叶子一片金黄非常好看。

    虽然他在文坛上也算有点成绩，但就这点稿费养不活不起一家人，作为专业作家，作协是要给发一定的工资，可作协也穷，养不起这些作家。

    这种小说，严肃杂志自然不会要，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西京的一个朋友说西京盛世图书出版公司专门出版武侠、言情等通俗小说，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托朋友把递给交给盛世公司的领导，没想到很快就被采用了。

    省作协之所以支持，因为有个严峻的现实：现在作协已经养不起这么多专家作家了！

    改革开放以后，迸发了全民写作热情，作家成为社会上最时髦的职业之一，无数青年投入到创作当中，写出许多优秀作品，专业作家队伍越来越庞大。各省各地市甚至有的县办起杂志，成立文学创作室，尤其是蜀省为盛。

    不得已，省作协就鼓励大家尝试商业化写作。

    “好啊，田哥那你赶紧去。”

    田燕宁却没说话，抽了口烟微微叹息声。

    两人当然不是来欣赏风景的。

    谁没有文学梦？

    他过了下才说道：“谭立，想当初我们你们都热爱文学，所以一块考上师范，如愿以偿分到文联，本以为能像路遥、方明华那样好好写一本文学名著，结果没想到，最后是写这样的东西！”

    可是，要活下去啊。

    言情小说也不错，女同志可以写言情嘛

    在这种情况下，田燕宁根据香江的警匪片，创作了这部《女带家》。

    特别是像达县这种经济较落后的地区，那些党政干部工资都成问题，怎么还能保证你作家的收入？

    你们看，武侠小说多火？你们可以写武侠啊。

    田燕宁撂给谭立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这才说道：“西京那边来信了，盛世公司让我去一趟西京，谈合同。”

    田燕宁他们就面临这个问题。

    但另一方面是，现在以港台武侠小说为代表的通俗文学在内地迅速普及，越来越受欢迎，八十年代初期全民如饥似渴阅读纯文学的热情开始退却。

    谭立听完也沉默了。

    这就造成一个很尴尬的事实：许多纯文学杂志销量纷纷下降甚至倒闭，而大量青年作家的作品无法发表，拿不到稿费。

    “田哥，你还担心？省作协不是号召我们要拓展思路创作嘛.张秘书长不是也很支持吗？”谭立说道。

    现在拿到对方的邀请信，听到好兄弟的祝贺，田燕宁内心却五味杂陈，高兴不起来。

    张秘书长是省文联秘书长张时勇。

    看到别人住在商品套房，自己一家人还挤在文联分配的筒子楼里，别人家有的已经买了彩电，自己家连个黑白电视都没有。

    孩子上学要钱，在老家的父母盼望着自己能寄一点钱回去，媳妇唠叨着好长时间没买一件新衣服

    这让他很烦。

    他突然想起今年夏天《延河》杂志社刊登一篇小说《烦恼人生》里的印家厚，一个普通中年男人的无奈。

    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另一个印家厚？

    这个社会，不知道有多少印家厚？

    想到这里谭立安慰道：“田哥，你别想太多，咱们暂时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等以后有钱了，然后再拿起笔写真正的文学作品！””

    田燕宁听完笑了。

    “我知道，今天不过是有点感慨不说这个，谭立，你不是写了一本《从女明星到死囚》吗？底稿给我，我这次去西京带上，争取也让对方出版！”

    “好，你等着。”谭立说完，匆匆回到办公楼，没几分钟返回拿着一沓厚厚的底稿。

    “好，这事，谁也先别给说！”田燕宁叮嘱了句

    “你放心吧，就咱俩互相知道。”

    “嗯。”田燕宁说了句，扔掉快要抽完的烟屁股，转身进了办公室楼。

    田燕宁是当天晚上离开达县，虽然翻过巴山就是秦省的汉中，但真正要到达西京不容易，想要坐火车到蓉城，然后再向北翻越巴山秦岭。

    田燕宁到达西京，已经是第三天中午。

    在端履门的盛世图书公司，田燕宁见到了公司总经理赵红军。

    在总经理办公室里，赵红军很热情的招呼他：“田作家，请坐，喝茶还是咖啡？”

    “不客气，喝茶。”

    田燕宁有些拘谨的坐在沙发上。

    如果平时别人叫他作家，他大大方方答应，可是今天。

    自己写的这玩意，对得起缪斯吗？

    赵红军可不管这些，让新招的女秘书给田燕宁倒茶之后，然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田作家，你这本小说经过我们公司认真评估，觉得可以出版，稿酬呢，就按照千字13元算，印刷册数的酬金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你觉得怎么样？”

    千字13？

    比我以前写的小说给稿酬标准还高。

    于是，田燕宁立刻表示同意：“赵总，就按照你说的做.不过我有个小小要求。”

    “哦，你说？”

    “书中不要提我的名字，也不要写我的个人简介。”

    “哦明白。”赵红军一笑：“那作品总要有名字吧？你起什么笔名？”

    “就叫下里巴人吧。”

    在火车上，田燕宁就想好笔名了。

    自己写的这玩意，就是下里巴人，笔名就叫这个。

    但赵红军却摇摇头。

    “不，我给你想好一个笔名。”

    “叫什么？”

    “雪米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