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吴成宇兜兜转转穿过几条街后，两人才在一栋公寓楼面前停下。

    走进楼里，四处都是发霉的墙壁和凸起的木板，每个房间之间都凑的十分紧密。

    当他们走上三楼的时候，吴成宇停住了脚步，从衣服里拿出了一条铜钥匙，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就是这里了。”

    咔嚓。

    随着钥匙转动的声音，深棕色木门被缓缓推开，房间里的内饰全都展现在了楚青的眼前。

    这是一间三四十平的小房间，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兼厨房，窗台前还放着一个琉璃小瓶，瓶里插着一枝纯白色的茉莉花。

    “你还养花？”楚青走上前去，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养的还不错嘛。”

    “以前在家里经常养。”

    吴成宇无奈的笑了笑，“就当是一点寄托了，身处异乡，总得有点怀念的东西不是吗。”

    “也是。”

    楚青粗略的扫视了一番，发现整个房间都收拾的井井有条，就连摇摇晃晃的书桌也被擦得一尘不染。

    读书人就是讲究。

    不过……这里只有一张床啊？

    “我……我可以睡地板的！”吴成宇连忙说，深怕楚青一个不满意扭头就走。

    “不不不，”楚青摇了摇手，“这里不是有两个枕头吗？”

    “啊？”

    还没等吴成宇反应过来，楚青就已经舒舒服服的躺到了床上，并且十分贴心的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

    过了半响，吴成宇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下定了决心，轻轻的摇了摇楚青。

    “大哥，你睡了吗？”

    “被你摇醒了。”楚青睁开了眼，“什么事？”

    “其实，其实我是骗你的。”

    “我早就被学校退学了，我现在本来应该在读三年级的，但我交不起学费了。”

    “刚才的那些也只是我用来买面包的钱而已，你放心，那些都是我帮别人洗盘子赚的，不是偷的！”

    “那几个黑佬是隔壁房间的，他们前几天突然找到我，说他们是招生部的，能让我先读书再还学费，但前提是给他们凑齐三百块的保证金。”

    “所以你就上街去偷了？”楚青问，“那么熟练，偷了不少人了吧？”

    “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干！”吴成宇极力辩解道，“以前过年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偷厨房里的卤猪脚吃的！”

    “好吧，暂且相信你一次。”楚青看着他那清澈愚蠢的眼神，叹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只是是偷家里的猪脚就能练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那他还真是个天才。

    这也是楚青决定收他为小弟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个神偷之手他有大用。

    “不过，”楚青继续开口，“你之前是谁供你来美国读书的。”

    “总不可能是你自己来这的吧，如果不是，那为什么现在没有给你提供生活费了呢？”

    这个问题楚青憋在心里好久了，现在终于忍不住发问。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独自一人来到美国读大学，先不说年龄，就是能出国读书就已经说明他的出身非富即贵。

    如果真的是那种万里挑一的天才，公费出国的话，那为什么会突然断绝了资金链呢？

    “现在是1919……”楚青在心里嘀咕着，突然好想想起了什么。

    现在国内是军阀混战时期！北洋政府的首领天天换，今天桂系当老大，明天就被奉系赶下台，这样乱成一锅粥的情况下，遗忘了出国的留学生也是正常的。

    “我爸供我出来的。”吴成宇打断了楚青的猜想。

    “哦……等等，你爸？”楚青懵了，“那你为什么不……”

    “他死了。”

    吴成宇语气很平静，似乎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

    “他作为铁路局局长，在几个月前支持工人罢工来支援学生运动，还写了一副字来臭骂大总统，上面的那群人很生气，把我们全家都抓进大牢里杀了。”

    楚青也猜到那场学生运动是什么了，只不过就因为这样就杀了一个铁路局局长未免也太过随便了，看起来他爸平时已经惹了不少人。

    楚青揉了揉吴成宇的蓬松的头发，“没事，以后哥罩着你，你跟着我混，好好读书就行了。”

    “可是，学费要一千多块呢！”吴成宇捏了捏手指，“现在我生活都是一个问题。”

    “都说了我有钱！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楚青呵斥道，“现在，给我睡觉，我困了。”

    “后天就给你去交学费！”

    “哦！”吴成宇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把被子蒙住头后就沉沉的睡去了。

    “……”

    “这孩子，还真是单纯啊。”楚青轻声说。

    先是傻乎乎的相信了几个黑鬼说他们能让自己重新读书，险些被人杀死不说，现在又屁颠屁颠的带着一个陌生的华人就回家了。

    就因为那个陌生人说了一句我罩着你？

    不知道在国外最危险的都是“同胞”啊！楚青实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在芝加哥活到现在的。

    他这一生也算是阅人无数了，这么清澈愚蠢的眼神绝对不可能是装出来的，这孩子是真的蠢啊。

    加技能点全加到学习上了？

    看来得找时间给他上一课了，神偷之手可不能中道崩殂啊。

    ～～～

    清晨，楚青幽幽的从睡梦中醒来。

    “好久没有这样一睡到底了。”

    “为什么感觉全身沉沉的？”

    “我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夹在中间了啊？”

    楚青睁开了眼，看了看周遭的情况后，懵了一下。

    吴成宇正抱着他的左手呼呼大睡，两只脚自然而然的搭在了他的身上。

    而在他的右手，则是一个女孩静静的抓着他的手臂，眼睛紧闭，不时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楚青此时内心充满了疑惑。

    “怎么睡个觉还多了一个人出来？”

    楚青小心翼翼的把手从女孩身上抽出，用力的晃了晃吴成宇。

    “喂，醒醒！”

    “啊，啊，啊！”吴成宇被惊醒，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但眼皮依旧是迷离状态。

    “发生什么事了？”

    “把眼睛给我睁开，告诉我这个是谁？”

    “啊……这个是？”吴成宇揉了揉眼睛，总算是看清楚当下的境况了。

    “这个是我妹！”

    “扑街啊。”楚青一把把他将从床上扯了下来，连拖带拽的拉到了厕所里，把门带上。

    “你不是说只有你一个人住的吗？”

    “而且谁特么留学还带妹妹出来的。”

    “而且你连下顿温饱都是问题，怎么养她？”

    面对楚青犹如程咬金三板斧似的夺命三连问，吴成宇只好交代了事实：

    “我之前不是说过我爹他们被人抓去枪毙了嘛，她是被爹的朋友偷偷带出来的，他一个人在京城无亲无故的，就只好送到我这里来了呗。”

    “而且，她自己也懂一些洋文，平时跟人交流没啥大问题，她现在在街上帮一个白人老头卖花，能养活自己的。”

    吴成宇有些委屈，“我昨天太兴奋了忘记告诉你了，真不是我故意的！”

    “算了。”楚青放开了抓着他的手，低声说，“你收拾一下，待会跟我出去，记住动作要轻，不要把你妹弄醒了！”

    “可是我今天答应了要去卖报……”

    “那你去卖报还是跟我走？”楚青没好气的说，“昨天还信誓旦旦的说跟我混，现在你跟我说要去街上卖报，这是几个意思？”

    “当我是死人吗？”

    吴成宇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楚青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

    “把头抬起来，别像个怂包一样，跟我走，我们现在就出门。”

    “……现在？”

    说完，楚青就从门上取下他的黑色风衣，拽着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吴成宇离开了房间。

    早上的北区似乎比晚上更加繁华，西装革履的白领油光满面的走在大街上，手里夹着一份《纽约时报》或者一根长热狗。

    为了堵住吴成宇哗哗直流的口水，楚青忍痛割爱，花了10美分给他买了一个双层热狗。

    “对了，问你件事。”走到一半，楚青突然问，“华人街在哪，就是哪里住着最多华人。”

    “这个嘛……”吴成宇想了想，嘴里还咀嚼着那根香肠，“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南边，18号火车站附近……好像附近还有一间天主教教堂。”

    “行，你认得路就好。”楚青点了点头，“以后我可能要在那里办点事。”

    “可是，”吴成宇发出了疑问，“老大你是怎么来到芝加哥的，偷渡也得找些在华人街的人来引路吧？”

    “我？”楚青指了指自己，“我游过来的！海南听说过没有，我就从那里游过来的，跨了整整半个地球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成宇小声嘀咕道。

    “嘿嘿，你不会懂的了。”楚青再次揉了揉他的头。

    ～～～

    办公室内，奥托将几张照片递给了大先生，每一张照片都被红色记号笔重点标红了。

    大先生十分满意的看着图片上被吊在路灯上的胖子，尤其是挂在他身上的那块木牌。

    “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奥托，我果然没看错你。”

    大先生双指夹着一根雪茄，对此次行动丝毫不吝啬他的赞美。

    “老板过奖了，这一切都还是在您的默许完成的。”

    “不然我也不能把那把手枪交给他，军用手枪，是很容易被人查到来源的。”

    “这个就不必担心了，”大先生笑了笑，“市长选举日已经提上日程了，我们掌握着北部大多数赌场，妓院，酒馆，还有几间工厂，在我们手下办事的人足足有五十多万人！”

    “而且这还不算那些没有身份的华工。”奥托补充道。

    “对，很好，市长先生是不会，也不敢直接动我们的。”大先生点点头，“那群玩政治的混蛋需要我们，他们需要一些不见得光的手段和力量。”

    “但他可以用别人的手来动我们。”奥托说。

    “比如那个死兔帮？噢，奥托，不用太担心他们，一个龟缩在南区的爱尔兰帮派，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们最近抢走的，只不过是南区最近几个新开发的地盘而已，南区就是一群穷鬼住的地方，把他们全身榨尽都挤不出一克油！”

    大先生舒服的吐了一口烟圈，继续说：“那个华人小子以后就归你了，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能打会干。”

    “很符合你的作风呢。”

    “老板。”奥托笑了笑，“我不这么认为，他就像是一只无拘无束的猎鹰，没有人能够真正指挥他，但可以和他合作。”

    “无拘无束的猎鹰？”大先生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有意思，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办吧。”

    “是。”奥托微微欠身，西装上插着的白玫瑰也随着浅浅弯了下来。

    “他来了。”奥托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对大先生说。

    ——咯吱

    没有敲门，楚青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推门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嘴上沾满番茄酱的吴成宇。

    “老板！”楚青露出了他的金牌微笑，嘴角微仰45度。

    大先生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皱了皱眉，但很快就又舒展开来，同样笑着回答说：

    “欢迎加入我们，孩子。”大先生伸出了他的手。

    “荣幸至极。”作为礼貌，楚青同样伸出了他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大先生的手掌。

    这货的手是真的重啊，楚青感觉自己的手正在被一团脂肪*侵。

    松开手后，楚青暗自的后背摔了几下。

    “听说你在水街可是干的十分漂亮啊！”大先生赞赏道。

    “是的，”楚青说，“而且以后不会有人再敢欠老板的钱了，那群爱尔兰人已经被我狠狠地教训过了。”

    “如果有，那我会再把他们的头按进泥土里，用绳子把他们吊在路灯上。”

    “噢哈哈哈，孩子，你可真是让我眼前一亮啊，”大先生被他逗笑了，“我很看好你。”

    “拿着吧，这些是你应得的，不要拒绝，你会需要用到这笔钱的。”

    大先生将一个手提箱从办公桌下拿出，推到了楚青的面前。

    塔咔一声，手提箱应声而开，里面摆满了一沓沓绿色的美刀。

    “这里有二十万美元，都是给你的，以及……你的小弟？”大先生再次吐出一团眼圈，缓缓的说。

    一下子就给二十万美元，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点，如果只是因为嘉奖他杀了一个老赖的话，那楚青只会认为这个人脑子有病。

    但大先生既然能坐上地下市长这个位置，这么做肯定有别的意思，而且，还挺特别？

    “老板，告诉我要干什么吧。”楚青斩钉截铁的说。

    “聪明！”烟雾再一次从大先生嘴里吐出，夹杂着他惊喜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