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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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颍川四长今何在,阳城山上太丘公

    ————致太丘公,致祖父。

    正当陈纪与陈谌也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陈寔叫住了他们,并示意他们坐下,随后开口讲道:“我预感将有祸事,我无法独善其身,所以我决定主动接受,你们不必劝阻。”

    “家中诸事,日后便交由元方打理,季方从旁辅佐。虹儿他们的课业断不能落下,家中余粮若足以度日,留存一些以备荒年,余下的接济乡里,至于这个度,你们自己把握。”

    “我等明白,父亲保重。”

    正堂的木门后,本该离去的陈霁又折了回来,蹲在木门的门板处,以免站起被烛光映出自己的影子。

    听着祖父他们三人的对话,陈霁大概能猜到陈寔要做什么。

    公元166年,党锢之祸,陈氏作为颍川郡望,陈寔作为天下名士,众望所在,必然处在此次斗争漩涡的中心,无法抽身。

    所谓名士的身份,既是名望,亦是枷锁,这是一次士人集体的选择,陈寔所能做的,便是在事态升级前,化被动为主动,自请入狱,以换取最大的政治回馈。

    可话说回来,一旦陈寔党人的身份坐实,也就意味着整个颍川陈氏原本相对平淡的生活都将远去,东汉后期最高权力的撕裂在历经几代所积攒的仇恨下,也将彻底爆发。

    这早已不是什么简单的政治斗争,鸟哭杨震,李固冤死,皇帝早夭,太后临朝,外戚宦官轮番弄权。

    东汉的政治生态早已成为了滋养政治报复的温床与各方势力相互倾轧,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舞台,可承受这一切的代价,却是东汉国运的江河日下以及黎民百姓的哀哀低吟。

    处在这样的历史大势之下,陈霁此时的心理是矛盾的,一方面,得益于祖父此次的抉择,当党锢解除之时,这次劫难就会转化为政治资本,成为日后陈霁跻身东汉政治的跳板,改变历史轨迹的前奏。

    但另一方面,现在的他不过六岁,哪怕有“灵童”的名声在外,但更多的还是仰仗陈氏高门的“三君”之名才被世人熟知,想要在乱世之中凝聚出一股影响时局的力量,只能是趁势造名。

    现在,陈霁需要一个契机,并牢牢地将其把握住,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日后乘着党锢之祸的这股东风扶摇直上。

    而陈霁所等待的东风,也即将穿过林间,吹至颍川。

    最后平静的日子,陈霁格外珍惜,他走出了那座承载着自己初到异世的彷徨与迷茫的书屋。

    他带着陈群和陈忠这几个孙子辈的孩子时刻陪伴在祖父陈寔的身边。对此,陈寔并没有多说什么,安静的享受着这属于自己的天伦之乐。

    阳城山

    这里是陈寔年轻时隐居的地方,都说人年纪大了念旧,陈太丘也不例外,对于这个记录了他年少悲欢的清净之地,他自是难以割舍的。

    遥想当年,初登阳城,风拂三千青丝,蓦然回首,却留华发满头。他已从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熬成了六十二岁的老头子了。

    盘坐在溪边,他学着当年渭水边的太公,闭着眼睛享受着垂钓的惬意与山涧吹来的清风。

    另一边的草丛,三双灵动的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并轻声讨论着。

    “大哥,群哥,祖父怎么用直钩钓鱼,而且还闭着眼睛的?”

    “叫你认真学习课业,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典故都不知道。”

    “那祖父是在等周文王么?”

    “太公垂钓的是渭水,这阳城山哪里来的圣王可钓?”

    “是哦,那祖父是不是睡着了呀,我们要不要去叫醒他,要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你还说祖父,陈忠,你脚上的鞋呢?”

    陈忠见自家大哥马上就要发作,心道不好,不等陈霁和陈群二人反应过来,一溜烟的窜出了草丛。

    他鬼鬼祟祟的走到陈寔的背后,两只小手搓了搓,上前蒙住了陈寔的双眼,小声道:“祖父,猜猜我是谁?”

    陈寔早就发现了自己的三小只,更何况听到了小陈忠自爆身份的发问,不禁莞尔,但还是装作惊讶。

    索性将手中的竹竿插在早就垒好的石堆中,余出一只手,向背后探去,拍了拍陈忠的小屁股,打趣道:“让祖父猜猜看,是谁呢?摸着像是我家调皮的小忠儿啊。”

    陈忠没有在意祖父认出了自己,反倒是对调皮的评价很不满意。

    他从陈寔的背后走到面前,双手叉腰,一脸不满的委屈样,反驳道:“才不是,祖父说谎,忠儿才不调皮。”

    话音刚落,就见陈霁和陈群走了过来,而陈霁一脸不善的看向陈忠说道:“哪里不调皮?上山的时候鞋还在脚上穿着,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陈忠很是惧怕自家的大哥,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屁股,像只小鹌鹑藏进陈寔的怀里。

    陈寔朗声大笑,摸了摸陈忠的脑袋,对陈霁和陈群招手道:“虹儿,群儿,都来坐。”

    等二人坐下,陈寔又对怀里的小陈忠安抚道:“忠儿还小,玩闹是天性,不爱穿鞋就不穿,祖父抱着就是了。不过忠儿还是要听大哥的话,不可以任性,知道了么?”

    怀里的陈忠抽出了小脑袋,瞥了一眼自家大哥,见他没什么异样,就俏生生的说道:“忠儿知道了。只要大哥不打我屁股,怎么都行。”

    听着陈忠童真的发言,在场的三人都不禁笑了起来,却听竹竿传来了响动,原来是一条小鱼跃出溪水,咬钩了。

    这可是叫三小只惊喜万分,远比钓上鱼来的陈寔还要高兴,陈寔乐呵呵的从鱼钩上取下了这只小鱼,给三小只展示了一番,便又放回了溪水中。

    对此,陈忠很是不解,猜不到祖父的想法,开口问道:“祖父怎么把钓上来的鱼儿放了?”

    对于小孙儿的问题,陈寔很乐意解答,伸手搂过陈忠到怀里,坐到溪水的边上,方便陈忠用两只小脚拨弄溪流。

    “这鱼还小,如今也只是在溪水中游一游,还没见过江河湖海,我怎么忍心让它的一生停留在这小小的溪水中呢?”

    “祖父怎么知道这小鱼能从这溪水中游至江河湖海呢?”

    “这溪水前有一小渠,山中的猎户在里面圈养了不少鱼苗,想要游到我们这,只有跃过那道小渠,我在这溪水边垂钓三日,只有它突破万难闯到了我这,有这样的毅力与决心,我愿意助他前行,江河湖海有哪里是他去不得的呢?”

    说完,陈寔的眼神扫过陈霁,陈群和陈忠的身上,最后在陈霁的身上停留许久,陈霁迎上了祖父深邃的眼光,仿佛被看透了一样。

    陈寔笑了笑,不再多说,放下怀中的陈忠,自顾自得闭上了双眼,开始享受恰逢正午的阳光。

    而一旁的三小只似乎都略有所悟,年纪最小的陈忠很快就又开始了自己的游戏,与山中的鸟儿和蝴蝶相互追逐,嬉戏,时而到溪水边对着水面夸自己长得好看,逗得陈寔老爷子直乐,不久,陈群和陈霁也相继加入其中。

    陈寔望着孙儿们的身影,在这种欢乐的气氛中他似乎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少年总是玩的尽兴,睡的踏实,玩闹得累了,陈忠与陈群沉沉的睡了过去,而陈霁,也在与陈寔交谈过后,安心的酣睡。

    他们之间的交谈很简短,以至于陈寔对陈霁只说了一句:“去做你想做的。”

    祖父的怀里足够温暖,可以忘却一切烦恼,你不必多说,他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