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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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君舟民水是妄论,上下欺瞒士大夫

    ————有一种东西可以跨越任何隔阂,而让所有人为之共鸣,那就是对生的渴望。

    公元173年,大汉熹平二年正月,一场瘟疫席卷东汉。

    洪水,干旱也接踵而至,霎时间,整个东汉上下透露着深深的绝望。

    好在以三公为主的大汉朝堂与地方州郡长官及时处理,使灾难得到了较为有效的控制。

    刘宏下诏,由诸位太医自京师起巡视天下,解决瘟疫。

    最终,在长达四个月的解决与善后工作的结束后,这一场熹平二年初春的劫难,才艰难度过,劫后余生的人们重拾希望。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针对灾情的救治过程,却在渤海的太守府中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争论的关键就在于,朝廷拨发的赈灾钱粮被上下官员贪墨,而田丰却发现了这一切陈霁早已得知,却并没有出手阻拦,在他看来,这就是默许。

    对于田丰而言,他将陈霁的举动视为对职务的亵渎与对百姓的背叛。

    陈霁与田丰二人在这上面各执己见,曹操等人也是劝阻无果,在陈霁的示意下,先行按照陈霁安排的工作施行。

    但眼下赈灾要紧,陈霁与田丰二人也保持了相对的克制,一个多月后,渤海的灾情结束,得益于陈霁一班人马的有效组织与华佗对疾病的控制,渤海重回宁静

    百姓重回忙碌之中,开始了对家乡的重建,他们的脸上,重新浮现起了希望的面孔。

    太守府

    大吵一架后的氛围低沉到了凝固的地步,这不是陈霁愿意看到的,陈霁示意众人退下,对着准备起身离开的田丰冷冷的说道:“元皓留下。”

    陈霁一双眼睛直视着田丰,严肃的问道:“元皓,你还认为我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么?”

    田丰怒而挥袖,双眼怒睁,对着陈霁喝道:“灾祸之下,焉有先救官而后救民之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陈霁装作没看到田丰无礼的样子,依旧冷静地说道:“乱世之下,救民要紧,可也必须要救官,救民先救官,这是大汉眼下无法改变的现状。”

    田丰听了陈霁的话,冷厉一笑,不屑的说道:“自古以来,君为臣父,官为民父,岂有只顾自己而不顾子女之理,若如你所说,君只顾君,臣只顾臣,我大汉焉能延续至今,百姓安能不反?!”

    陈霁被田丰所说气的一笑,他不禁摇头无奈的说道:“元皓啊元皓,君父是君用来愚弄官员和百姓,民父是官用来愚弄百姓的,认与不认这些子女,在他们,不在百姓。”

    “如你所说,百姓可以不认,但就要被打上造反的名号,你认为,自先秦至我大汉以来,这样的造反被镇压的还少么?”

    “你认为,那些自称是农民的起义最终获胜的是农民么?!”

    “你别忘了,乱世之中死的都是百姓,而我西汉开国以来,除去高祖身边的功勋,大汉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六国遗孤!”

    “他们,可是农民?”

    陈霁一句句反问让田丰愣在原地,他不是被陈霁所折服,而是陷入了沉思。

    高祖刘邦胜了,可真的是靠农民的力量么?投靠他的八个异姓王除去韩信,又有谁是真正的平民?

    除去衡山王吴芮的七个异姓王被除去后,支撑整个大汉官僚队伍的人,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农民?他们或是秦朝留下来的郡吏,或是六国的遗留下来的贵族豪绅。

    陈霁看着沉思的田丰,知道他已经在思考这些问题了,于是他更进一步的抛出了对于田丰更具冲击性的观点。

    “你要明白,整个东汉不是我们在管,更不是陛下在管,是大大小小的官吏,他们不是心甘情愿的在为陛下,为我们做事,他们也要回报,微薄的俸禄是满足不了他们的。”

    “《荀子·哀公》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君为舟,民为水,可你有没有想过,水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动呢?!”

    “掀翻舟的是风浪,风浪风浪,无风不起浪!是先有的风才有的浪!舟如何能够决定水的动向啊?舟又如何掀得起风浪啊?真正推动水在前进的是风,真正想要覆舟的也是风!”

    “那你可知谁是这股风啊?是官,是大大小小的官,是我大汉从上到下遍及两京十三州的官!”

    “是进是退由不得君这个舟,更由不得民这个水,是风,风朝哪个方向吹,水就带着舟怎么动!”

    “欺上瞒下,只手遮天,愚弄百姓,古往今来,真正主导历史走向的不是我们这些臣,也不是陛下这个君,是官后面的士,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士人!”

    “风动则水动,水动则舟进,若是这风掀起了逆流,或是吹得太盛,最后翻的,可都是陛下乃至大汉这条船!”

    “而我们,作为这条船上的臣,又何谈自保?”

    “我们也是官,但我与你不同,我背靠颍川,那么你们呢,你们这些寒门子弟,或是庶人出身又如何自保?我不是在救自己,我救大汉,是在救你们,救天下的芸芸众生!”

    “不要把他们想的如你一般,真正在将他们自己与百姓之间做出抉择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自己,这就是人,人总是趋利避害的。”

    “不要把我们自己看的太高,你我谁也不能最终代表谁,我们只能代表自己。”

    “问心无愧,则善矣。”

    “你现在还觉得,不顾那些官员的诉求真的能够拯救这场危机么?”

    “若是他们得不到满足,赈灾的钱粮有多少能够分发到百姓的手上?”

    田丰被震惊的说不出话,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没读过史书、《荀子》一般,他觉得天翻地覆,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士人不是这样的,可摆在太眼前的这些大汉大大小小的士,却又大多是这样做的。

    “官员吃不饱,就要贪墨,贪墨不够,就要伸手到百姓的口袋里去抢,钱粮没有了,就兼并土地,土地没有了,就收押为奴。”

    “你认为我大汉户籍上五千万户就是所有的人口了?”

    “那些被藏匿的奴隶没有被算进来,他们成为了地主豪右私人部曲,成了他们对抗朝廷的底气。”

    “而当这些为奴的有些人面对死亡之时,开始反抗,你以为他们反抗的是谁?”

    “是豪强么?是那些剥削他们的官员么?”

    “是朝廷!是大汉!他们会将我们视作一丘之貉!然后揭竿而起。”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而朝廷,就要派遣更多的军队来镇压,爆发更大规模的战争!”

    “你知道一场战争要损耗多少钱粮?远远超过赈灾的窟窿了,到那时,国库空虚,周而复始,外族入侵,国库难以为继,军队难以兼顾,国破家亡,试问,到那时,我们又如何挽救我们的大汉?”

    “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他们胃口最小的时候满足他们,而要激起他们和百姓更大的欲望呢?”

    “官府贪墨当然要管,可要分时候,要在国家有精力的时候,灾难之下,上下同心,你若是挑起争端,那便是不忠不义,于天下于百姓,没有什么好处。”

    陈霁耐心地与田丰解释着,最后将一封奏折放在桌案上。

    “如今灾难已过,我正要上书讲这些官员一一上报给陛下,待朝廷无事,便可秋后算账,而他们,也无法趁着国家危亡之时,掀起什么风浪,我们,何乐而不为?”

    田丰看着陈霁放在桌案上的奏折,看了看在他面前的陈霁。

    老成谋国。

    田丰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个词,似乎只有这个词能够形容眼前的陈霁了。

    他说的没错,贪官是要惩处,可也要分时机,若是在灾难之事,挑起这样的事端,只会让这些官员更加的变本加厉,甚至不顾百姓,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到那时,挑起这场事端的人,对于大汉,就是罪人。

    如今北面时常要抵御鲜卑来犯,去年年末东南会稽的许昭父子又造反起义,若是再掀起一场针对官场的整治,大汉,可就真的要陷入上下动荡,内外两难的境地了。

    田丰对着陈霁深深一拜,这一拜,是为了大汉而拜,为了天下苍生而败。

    陈霁对东南战事的支持,对北御鲜卑的支持,对此次灾情的处理,照顾的面面俱到,他是站在整个大汉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的,而自己,则是过于关注眼前。

    陈霁不知道,因为今日的变故,田丰与历史上那个刚劲犯上的诤臣发生了变化,他变得更加成熟,乃至刚柔并济。

    同时,在屋外偷听的曹操等人,也都对陈霁的崇敬达到了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