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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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绣衣使起舞凉州境,鸿门宴巧夺飞熊军

    ————安稳锦裘今夜梦,月明好渡江湖。

    月高悬,独立城楼。

    “绣衣偃武卫听令,凉州围猎,违逆作乱者,杀。”

    绣衣令出,大汉十三州云集响应。

    宫内,侍中寺。

    灯火阑珊,陈霁伏案审阅着公文。

    手边竹简上的墨痕未干,很明显是刚刚落笔写下。

    确保无误,陈霁将手中的公文批阅完成,起身向着殿门走去。

    推开殿门,月盈满怀,澄澈清冷,寂寞的黑夜传来远去的孤鸿哀鸣。

    “杜渐防萌,慎之在始。”陈霁感慨,裹紧了身上的裘服,踩在宫中的石砖上。

    宫中明月依旧,殿内灯火已熄灭,而桌案上的竹简,也早已不翼而飞。

    绣衣闭月,冷剑光寒,风卷江湖,四山声涛。

    王越一路向西,取出袖中的竹简,定睛一看。

    竹简的上面,赫然写道——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倒大江湖,也避风波。

    江湖虽远,风波不休,只要有人的存在,那么就没有真正的毫无纷扰。

    至于江湖,构成江湖的主体,不正是那些所谓的“豪强”与“世家”么?

    所谓的江湖,是他们拓展自己势力的温床,“侠”的属性决定了成为侠的人较那些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农民不同。

    他们具有强大的流动性,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在这种走动下最易形成某种联合。

    打着“侠”与“江湖”的名号却是进行着“豪强”与“世家”之间苟合的勾当。

    出于这些原因,绣衣此次打击的重点对象,就是这些打着“侠”与“江湖”名号,结党营私的“贼”。

    不过,陈霁的另一层意思王越也能明白。

    偌大的江湖,牵扯到凉州之事的人不在少数。

    抓干净不可能,杀干净?庙堂之上,江湖之远,有什么事是完全能靠杀来解决的。

    堵不如疏,来日方长,若想真要解决一个事情,就不要想着贪图所谓的“快”。

    政治与江湖,都是人来组成的,而人的心又是复杂的,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则是更加的复杂。

    如果说用一个字来形容人的一生,陈霁会用“网”。

    以自我为中心而张开的一张巨大的网,各种亲疏有别的关系与所求不同的倾向彼此交织,最终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

    为了让网上的每一个关节足够牢固,打结的方法就不能是单一的。

    生杀予夺,总要让这些所谓的“侠”都感受一番,方能真心的臣服于他。

    “侠”这个群体自诞生以来,似乎就逐渐的告别了它应有的模样。

    侠,本义是指武艺高强,见义勇为,舍己助人的品行,可是却因此,“侠”有了破坏规则的能力。

    他们自己逐渐超脱于规则,用快意恩仇去诠释“自由”,可大多都陷入了是非黑白的轮回。

    “立气齐,作威福,结私交,以立疆於世者,谓之游侠。”

    气齐威福,私交立世,这些个人情世故自然要有,但若是结交的范围一广,对于任何一个王朝而言,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越是强大的王朝的强盛时期,这种游离于统治之外的集体就越不会被接受。

    所谓的“侠”,又岂止都是那些无权无势的人?他们想成为侠,就要有所倚仗。

    那些出身草莽的人从不被认可为侠,他们会首先被打上“贼”的名。

    他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真的配得上所谓的“侠”?

    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又有多少背弃了他们原本侠的初衷。

    凭心而动,说的潇洒,可总归是心意各异,人情有别。

    这江湖也就因此多了风波,多了争端。

    人生处处是江湖,躲不开,逃不掉,可若是以江湖之浩渺妄图撼动汪洋之无际,无疑是自取灭亡。

    如今,凉州之事的背后有他们的参与,陈霁就留他们不得。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偃武修文,这,就是绣衣的使命。”

    这是每个成为绣衣的人要记住的第一条准则。

    偃武修文,只要他身穿绣衣,那么无论他是出身江湖,还是出身世家,在这里,使命至上。

    一切个人的利益,都要为“大汉中兴”的志向让路,否则,就必须灭亡。

    西陲竹林,作为大汉以西难得的一抹的绿意,这里被江湖中人视为世外之地。

    鲜血夹杂着雨水冲刷着脚下的土地,洗涤竹叶之上的沾染的戾气。

    男人浑身满是剑痕,身上的战意却是不减,始终握紧手中的长剑。

    “王越,我等敬你是江湖宿老,大汉剑圣,你为何要做朝廷的鹰爪?!”

    王越漠然,又是一个剑花撒下,男人不甘的合上了双眼。

    风雨飘摇中的剑庐,一名老者睁开鹰眸凝视着王越。

    “鱼龙脱于江湖而欲求游洋之势,奔涛戏浪,何可得也。”

    “汝等如此,吾亦如此。”

    斗笠上的雨滴滑落,一同被王越的剑刃斩断。

    王越重新戴上了名为“偃武”的面具,对于故友最大的尊重,是让他死的明白,死的痛快。

    最后一句,说给被杀的人,也说给自己。

    江湖是非多,纷扰孰对错?

    无需辩解,人各有志,只要“中兴志成”,即便被说是阿附权贵又如何?

    冷言似箭,在暗处,终究难防;赤心如剑,在明处,见招拆招。

    压下斗笠的前沿,王越的身影遁入雨夜的竹林。

    这样的一幕重复在大汉十三州的每个角落,尤以凉州为重。

    绣衣处理江湖之事,宦官解决豪强之固,专事专办,在惩治凉州的一个月里,冷月如钩,血煞冲天。

    保田令,全面施行,在绣衣与宦官两方杀材的威压下,效果甚至远远地超出了预期。

    豪强为了减少“保田金”的缴纳,将那些贫瘠、荒芜的土地,直接抛给了卢植。

    在卢植与盖勋、傅燮、阎忠等人的商议下,这批土地将被用于屯田,暂时交给军队屯驻。

    待开垦翻种后,在逐渐转为军民公屯,最后交还给百姓。

    失去了部分土地,豪强遣散了多余的奴隶,凉州境内的流民增多。

    在盖勋的提议下,连带凉州境内之前的流民被汇聚在一起,一并用于屯田,以及水利设施的建设。

    三月后,凉州大治,绣衣与宦官也是准备动身返京述职。

    坐在田头的汉子们捧着手中的地契,仰天长笑,清泪划过了被黄沙侵袭的脸庞,带着曾经的绝望与委屈,落入脚下的土地。

    可以了,能够保住属于他们的土地,他们心满意足。

    最起码,一家老小,有了指望。

    “大家伙儿,咱就说吧,卢刺史来了,咱们就有救了。”

    年轻的汉子望着卢植所在的方向,眼光中透露着希望。

    凉州刺史部,姑臧。

    “凉州风貌一改从前,仰仗诸位绣衣与天使,卢植在此,奉酒为敬。”

    话罢,卢植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王越面戴面具,此时还不是他暴露身份的时候,自然也就谢绝了卢植的好意,不过依旧举起了酒樽。

    余下的绣衣,史阿、宣图、严讼迎合举杯,微抿,公务在身,不宜饮酒,向卢植告以歉意,将酒樽重新放回桌案。

    十常侍派出来处理此事的夏恽、段珪也是乐呵呵的微抿一口,将酒樽放下。

    能让他卢子干道一声谢,奉一樽酒,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对于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绣衣“偃武”,他们可是满心的好奇。

    只是他一直戴着面具,声音也刻意的压低,让众人虽然有怀疑,但又始终无法确定。

    酒宴渐歇,众人意尽,本欲起身告辞,却见李傕、郭汜等凉州诸将却懵懵的被领了进来。

    双方见状都是一愣,显然是都没有想到对方的到来。

    等待已久的卢植见到人都来齐了,方才开口道:“来人呐,添酒回灯,今日卢植宴邀凉州诸将与诸君同乐,以展待客之道。”

    凉州诸将坐入席间,卢植再次高举酒杯。

    “诸君,共谋凉州大兴!”

    众人没有搞懂卢植的意思,但形势至此,也是连忙应喝道:“凉州大兴!”

    王越深深的望了卢植一眼,了然其意,剑眸一转,看向了李傕、郭汜。

    被注视的二人心中一惊,见是绣衣的偃武在看他们,二人也是冷汗直下,怎么让他给盯上了。

    李傕与郭汜二人可谓是被吓得不轻,这两个沙场宿将,在战场上自然有底气,最起码也绝不弱于偃武。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偃武若是对他们起了杀心,他们几条命怕是也不够跑的。

    突然,卢植的话传来,李傕与郭汜原本以为是救命稻草,没想到却是又一支冷箭。

    “稚然、德渊,本官今日却也有一事相求。”

    李傕、郭汜两人起初还不以为意,随意的说道:“若是我等二人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卢刺史的,任凭差遣。”

    卢植见他们二人如此上道,也就不再客气,开门见山的说道:“眼下凉州各地尚有一些乱局未定,需要派遣精锐前往镇压,最主要的则是示威。”

    “卢某久闻李将军与郭将军乃是沙场宿将,凉州豪杰,麾下飞熊军更是西凉铁骑精锐中的精锐。”

    卢植这边话说的是越发的利索,李傕与郭汜的脸上可是越来越挂不住了。

    这是要借兵啊,若是单单是借,倒也不是不行。

    可是今天这个阵仗,卢植怎么可能只是借借而已呢。

    若是真要调遣,不过知会一声的功夫,卢植特意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分明是在给自己二人试压。

    尤其是虎视眈眈的偃武,这哪里是什么庆功宴,分明是鸿门宴。

    纵然内心有着万般的不愿意,李傕也不得不笑着回应:“卢刺史言过了,我等皆是凉州之将,若有差遣,不过知会一声即可。”

    “卢刺史想要借多少,我兄弟二人也好即使调遣,以免误了刺史的大事。”

    只见卢植伸出了三根手指,李傕与郭汜的脸上顿时一黑。

    “仅需三千骑,足矣。”

    三千骑,还仅需?您老人家上下嘴唇一搭就要三千骑,要知道,当初和董卓分兵,自己兄弟二人带出来的飞熊军满打满算也就六千余众,还不说有一些的装备都不完整。

    你要的倒是挺快,一下抽调我们麾下一半的兵力,要知道,飞熊军可不同于其他西凉骑兵。

    个顶个的都是军中翘楚,能够成为飞熊军的一员,那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杀出来的。

    可以说单拎出来哪一个在一般的军队中都足够充当先锋、甚至偏将了。

    卢植看着二人脸上的为难,宴席上绣衣,宦官与凉州其他的诸位将领也注视着他们二人。

    “二位可是不愿相借?”卢植见二人迟迟不开口,自然知道他们的难处,可卢植可不管这些。

    飞熊军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谁人不知,就因为如此,才不能一直掌握在你们两个人的手中。

    不过卢植却是不能问他们二人有什么难处,否则,他们就算没有也会想出各种各样的难处来搪塞卢植。

    卢植问他们是否是想要反悔,实际上是在向两人施压,本来李傕郭汜本就不是不给。

    可是被卢植这么一说,就显得他们不想给一样。

    加上前面二人保证的话被宴上的众人都是听到了,如今,二人这三千骑无论想与不想,都是要给得了。

    李傕和郭汜被众人的目光盯的发毛,终究还是没办法将此事避过去了。

    唉,两人心中一叹,认栽了。

    李傕与郭汜抱拳拱手,赶忙对着卢植道:“卢刺史说笑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卢刺史,我兄弟二人自当完诺。”

    闻言,宴会上的众人哪里还不明白卢植今天这场宴会的目的,皆是笑着看向李傕、郭汜。

    这让二人不禁有些恼,可王越在一旁盯着,他们也只能吞下今天这个哑巴亏了。

    “某就说二位将军不至于在此家国大事上吝啬,今日在宴上,卢某代凉州的百姓谢过二位将军。”

    话罢,卢植高举酒樽,对着李傕与郭汜一敬。

    “敬二位将军。”

    “敬二位将军。”

    众人笑着敬酒,李傕与郭汜也只好含泪吞下烈酒。

    此一宴,亏之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