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父偃听着从曹襄口中说出来的这一切，目瞪口呆。

    一开始，他还只是因为这种惊异的言论而错愕，可越仔细想去，他越能感觉到这背后所散发出来的一丝冷意。

    朝堂的位置很多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的。

    之前的朝廷信奉黄老学说，无为而治，一般情况很少有大的动作，民间也很少有向上的流动渠道，所以做官的人数一直都是那么多，不过对于之前的朝廷也够用了。

    但对于如今，刘彻显然是不满足继续无为而治的，也就代表着朝廷需要做事。

    一旦朝廷开始做起事来，需要的人手将是成倍的增长，这也是为什么刘彻几乎是规定一般，要每一个郡守为朝廷推举人才。

    原因无他，人手不够而已。

    可即便是有如此多的位置，但要是和整个天下作比，这些位置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千万百姓，如果每个人都挤破头，想要在朝堂当中有一席之地，即便是只择取其中的万分之一，也足有千人之数。

    难道对于朝廷来讲，只择取一次就结束了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想要让整个天下都对读书人产生向往，必须要有一条长久为读书人开辟的向上渠道。

    让这些读书人可以鲤鱼跃龙门，从此摆脱自己贫贱的身份。

    门可以大，可以小，但必须是常开着的。

    一旦这个门是常开着的，以整个中原如此大的体量，早晚会将朝廷给拖垮。

    “看来中大夫已经看到其中的问题所在了。”

    主父偃虽然是个儒生，但显然不是那种腐儒，是个能真正看到问题的人，而不是那种掩耳盗铃之辈。

    “还请曹公子赐教。”

    主父偃摇了摇头，将自己脑子里刚刚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统统甩出去，正襟危坐着朝曹襄行礼。

    “这一问题并非是无解，想要解决这一问题，只需要让读书人的未来变得更多就是了。”

    “变得更多？”主父偃有些困惑地道。

    “按中大夫之前所说，这天下百姓读书为的是什么？最大的愿望就是改变自己当下的处境。”

    “有些人身无分文，想要变得更加富裕；有些人自诩不凡，但却是平头百姓，希望得到更高的地位；这些种种，说白了，都是他们当下对自己的生活并不满足，希望有一个可以改变他们生活的方法。”

    “好比有人分到的土地贫瘠，一年到头劳作所生产出来的粮食还不够自己的吃食，如果继续下去，早晚要饿死在自己的地上。他们这个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难道是希望可以跻身朝廷，成为一方父母官吗？”

    “非也，他们哪里有那么大的志向，他们不过就是想有个方法，能够让他们得到更多的粮食，让他们每到年底不用再饿着肚子而已。”

    “中大夫您说，让他们去读圣贤书，读尚书周易，这能改变他们当下的处境吗？”

    主父偃沉默了片刻，随后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道：“少数人或许可以，不过要想推广到绝大多数人，恐怕不容易。”

    “说的正是。”曹襄对于主父偃没有死鸭子嘴硬的行为颇为高兴，道：“那他们可以通过什么方法改变自己当下的处境呢？能不能学习一些更先进的耕作知识，提高自己土地的粮食产量？”

    “或者对于那些连自己的土地都已经失去的人，他们能不能去学习一些其他的技术，可以是打铁，可以是木匠，甚至可以去学习数学，给别人家当账房，这些对于他们而言，是不是都是一条出路呢？”

    “打铁，木匠这些手艺活都是世代相传，那如果我将其中一些基础的技术写进书里，百姓们将这些书读了去，难道不能算是读书吗？”

    “而他们通过这些书中所学到的知识，改善了他们的生活，这样是不是能够让他们更为主动的去读书习字呢？”

    “否则，当他们发现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结果却养了一个对于自家毫无帮助的读书人，难道这些百姓们会愿意让自家的孩子去读书习字吗？”

    主父偃又沉默了良久，勉强将曹襄所说的这些话消化下去后，问道：“所以曹公子的意思是，舍弃尚书周易，在官学中开设一些更为实用的科目？”

    “为什么要舍弃？”曹襄笑了笑，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主父偃语言和身体上的双重抗拒。

    毕竟主父偃虽然是穷苦出身，没有那些大族的各种毛病，算是一个比较务实的人，也是一个真正愿意为天下百姓所考虑的人。

    可他毕竟是儒生，是学习了儒家经典，才有了他现在的地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自己把自己的饭碗给砸了呢？

    曹襄轻声道：“儒家经典是古圣人的智慧，其中蕴含着许许多多的人生哲理，也包含着人为处事所应该遵循的内心道德。”

    “一个人光有才华，但却没有道德，这样的人是我们所要赞扬的人吗？”

    “实用的技术科目当然要开设，而能够规范人们行为，净化人们心灵的这些儒家经典，也不能舍弃。”

    主父偃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明显是长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把儒家经典舍弃就好。

    毕竟自己吃的就是这碗饭。

    而且如果官学里有许许多多的科目，这样也能将儒学各门各派的分歧和影响给冲淡一些。

    “如此甚好。”主父偃轻松道：“不瞒曹公子说，今日听到曹公子造出纸张之后，在下就一直在思索着官学之事，正有将这想法禀报陛下之意。”

    “今时听得曹公子所言，当真是振聋发聩，令人深省，不知曹公子可愿和在下共同上奏？”

    如果按照历史正常进程的话，如今这时代的选择方法应该是察举制。

    当然，说是察举，到头来还是地方上的豪族内部自己的游戏。

    有点没什么意思。

    “固所愿尔。”曹襄点头同意道：“但是这其中的细节，恐还需要多商讨一番。”

    “哈哈，在下也正有此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