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世界与那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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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睡不着的梦

    “你这样的状况有几天了?”“有两天了吧。”“是什么情况,自己能晓得一些吗?”“也没有什么异常,就是魔力耗尽了而矣。”“那你有什么猜测呢?”“我不知道。这两天我都没法使用魔法呀。”“那你后一次使用魔法是什么时候呢?”“这……就是前天晚上,我给任一登记的时候吧。”“哦?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莲依看了一眼旁边的任一,见他毫无反应,也就说道:“他好像说,他获得了他自己的本命魔法。”“嗯?那是的吗?”“我不知道,但我确实受之影响,是有那么一个奇怪的视觉魔法,能看到一些类似鉴定魔法的光亮。”“嗯,有意思。你们钱行的那个契约魔法确实可能会用到一些联系生命的操作,而他这种明明觉醒了魔力,却长期不能自知的情况也很少见,有些意外还真说不准。本命魔法……的确有意思。”“啊?你是说我的状况真的是因为任一的那个魔法吗?可我之后就的确没有使用过魔法的迹象呀,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你是没有,那,他呢?”

    有奇和莲依一起看向任一,他却正在独自思考,等了一会儿才是反应过来,言道:“噢,你们说的那个魔法呀,确实一直都在生效,到现在还没有终断过呢。难道,是我在借用莲依的魔力进行使用的吗?可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操作的呀。”“哈哈,哎,这就对了,果然就是这么回事。真有意思。”“那里有意思啦?我这么昏昏沉沉的,你不想想办法吗?还笑呢。真是没情没义。”“诶,你还没明白吗?我这是替你高兴的呀,莲依。你可是盼来了贵人呀。”“什么意思啊你?我怎么听不明白了?”“还没明白过来吗?你想想看啊,他使用魔法,你提供魔力,若是寻常的话,两者任意有一方终止,魔法也就会被打断;但妙就妙在这个魔法的消耗可能非常低,加上那东西,刚好是你魔力的恢复值。你明白这种状况代表什么吗?”“那东西?啊?你是说……”

    “哈哈,你终于明白了呀。我前面给你检查的时候就怀疑了,所以也就看了一下,你身上的那个诅咒现在确实是异常地活跃。你想啊,它本来只会吃掉你魔力的成长值,对于你原有的魔力是不会有反应的,而魔力的成长又需要反复地耗尽与回满,只照寻常来看,要等到它自然消散,最少也是万天以后了。而现在你的状况是魔力一直恢复不上来,诅咒又在生效,这说明什么?这正是说明你魔力的恢复值正被它当作成长值给吃掉了。而我想,其中的原因就是你的魔力是被任一的魔法给耗尽了,而并非是你本人,因此,那个诅咒便误判了你原有的魔力为零。于是,现在的情况就是,只要任一的魔法不停,你身上的诅咒就会一直被激活,那么,照这种速度来看,往好了想,一多年?几个月?甚至有可能更快;到时候,你身上的诅咒就真的要迎来消解之日了。”

    这个消息对莲依而言,无疑是之一直以来最渴望听到的了,但现在的她却一脸茫然,似乎毫无感触。如果是五年前,当之刚刚遭受到这个诅咒的时候,有人来告诉她,这将需要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够解除,莲依肯定一样会失落、不甘、不平衡;但,那个时候,她被告知的却是以天为单位的万数。什么失落不甘不平衡?在彻底的绝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呵,这还真是好笑,莲依到现在也记不起来当时听到的是一万多少了;真不知道,那些老师算得那么精准是干什么?是在显示他们的能力高超吗?哈哈,那还真是厉害呢。

    那之后,莲依被当作诅咒的珍贵标本被研究了起来。实在是太适合不过的研究对象了,稳定,可控制,最重要的是无害,好吧,起码是对她以外的人无害。可多亏了这个,原本因为魔力不能提升而达不到毕业标准的莲依,得以无限期地被保留学籍;不过,作为因个人原因不能毕业而浪费学校资源的免费生,莲依还是要缴纳规定的一百金罚款,不然,是贵族的话,就会连累其他的家族子弟被禁止入学。作为一个细枝末节的小贵族家庭,莲依的父亲很可能就会因为这笔巨款而与之断绝关系。然而,考量到莲依违规的成因并非是其主观造成的,所以罚金也可以延期交付,而具体延期到什么时候,学院却并没有明确说明;其言下之意,或许就是,如果哪一天能够继续上学了,就把罚金当学费来交,如果一直解决不了,罚金的事也就算了。

    之后还剩下的两个学年,莲依基本就躲在了图书馆里,她不想与任何熟知的人见面,包括好不容易建立起亲密且信任关系的有奇与茉莉;而那个关于她身上诅咒的研究,虽然对于学院了解诅咒的共同性质提供了不少的参考资料,但从来就不是为了解除诅咒而设立的;对莲依而言,坚持参与到最后,那也只是自我欺骗过后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从学校出来之后,莲依没有回到家去,本来去学习魔法就是她的一次艰难逃离,现在又负债于身,还可能有这个意愿得吗?莲依一个人四处漂泊,做了很多的杂工,甚至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冒险家,她想自己攒够钱,她想重新回到学校;可,一百个金币,她独立生活了才知道,这个钱,或许和那个诅咒的消除之日能一块儿到来,甚至比它更晚。

    这好像是一片泥沼,一大片的泥沼,而莲依便是一只误落其中的雏鸟,既飞不起来,也走不出去,茫茫不知哪里才是出路。泥沼里倒还饿不死,努努力总能找到虫子吃,也冻不死,裹上泥巴,既能防风也能保暖。可,时间一长,就会自然问道:我是因为没有长大才飞不起来的,还是因为身上的泥巴太多了呢?没有这些泥巴,雏鸟很可能就冻死了,但一直缠裹这些,作为一只鸟,却没有了飞翔的可能。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雏鸟,就只是一只生来在泥地里找虫子吃的……某种生物吧;那天空飞过去的,与我根本不像,我又何必要自寻烦恼呢?在绝望中挣扎,真是奇怪,都绝望了为什么还要挣扎?可能是因为,不去挣扎,连这份绝望也没有体会的资格罢。

    莲依之前的所有工作都做不长,冒险家的那份也一样,倒不是她不够认真、不够努力,而是她的认真和努力在毫无成长可能的前提下显得是那样的可笑和不堪;明明是一个大人的身躯,却只能出小孩子一般的力气,你就算把自己所有的热情和心思都投入进去,那又能怎样呢?无非是报酬大减,以及找不到组队的同伴罢了。

    活着需要目标吗?不管你如何觉得,莲依或许已经否认了。当然,她起初是有的,也非常的简单,无非是独自生活以能自由人生罢了;后来,学习魔法为之带来了改变,她的目标进化成了一个梦想,是一种希望不断成长的热情以及愉悦,这就是一个过程,一个不应该有尽头的过程。梦想一直在被实现,梦想又一直生出新的梦想,或许很廉价,或许不值一提,但莲依是快乐的,看着自己的学习与成长,她是真心快乐的。凡事架不住真的喜爱,谁又觉得不好呢?

    可在外求生的那些日子,莲依几乎要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勤恳积极,吃苦耐劳,没有任何怨言,生活上的开销已经节俭到了一日一餐,衣服是只缝补从不买新,容颜外貌更是不可能有什么在意的必要;一个魔法师,一个世人都向往的身份,却如同一个最穷苦的底层,没有任何形象、任何自尊可言。莲依时常感到心酸,不是因为生活的艰难,也不是因为自我放弃的尊严,只是,当想起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没有结局的自我欺骗的时候,她总是会崩溃的。痛哭一场,然后更加地偏执,在这种虚幻之中迎接死亡,就是她最大的期望了。

    身心浑浑的莲依,她想找一个生命的宿地,她想看看人们心中最伟大圣王的陵墓,一身污浊,但还是想死在心灵中最圣洁的地方。

    要感谢明锐,那个从小到大亲友口中的模范,那个一直拿来贬低自己的完美人物,他还记得莲依;尽管莲依一身狼狈,年龄的增长也改变了不少的模样,但他还是认出了;所谓的大人物就是这样吧,总能在任何时候都记起某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姓名、出生,这还真是了不起了。他在莲依途经天一城的时候喊住了她;莲依无法相认,你叫她怎么相认?如果说天底下有她现在最不想遇见的人,除了她的父亲,就是这个明锐了。是明锐最终说服了莲依的父亲,给了她一个上学的机会;是他又代替了莲依的父亲,在学习期间持续提供生活费用;还是他,在莲依遭遇不幸的时候,主动表示希望能提供帮助。可能这些事情,明锐对于族内的每一个有魔法资质的孩子都做过,可能这只是他的一种投资,并没有过多的情感掺杂,但莲依需不需要呢?她是真的需要,并真心感谢的。这个从小几乎见不到面的永远高人一等的堂兄,确实比家族内所有的长辈都值得信赖和依靠;只不过,现在的莲依又是什么呢?

    这实在太残忍了,当听到他口中叫着的自己的名字,莲依那仅存的作为生命的最后一点的自觉,也终是彻底地瓦解了。那种无法忍受的自卑与羞耻,化成了对明锐的绝大恐惧;这样的刺激,毫不留情地击碎了莲依的人格,促使其不顾一切的癫狂地逃离,但,还是被明锐的护卫给当街按住了。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莲依散失了记忆,恢复之后才知道是月英领主一直在照护自己;就好像是做了一场费神费力又无比漫长煎熬的恶梦,醒来之后那透彻身心的虚脱,让自己觉得又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便是对于原来的纠结也看得平淡了。又过了一段时间的安抚与自我排解,莲依终是察觉到自己已经可以放弃那些无谓的坚持了,那么,还等什么呢?莲依决定活着,并且是轻松地活着。不需要目标,不需要坚持,不需要梦想,活着就是活着,衣食住行就已经足够了,一个普通人,要那么多负担做什么?

    往后的日子平淡且充实,偶尔疲惫,偶尔悠闲,一点满足就可以开心,一点不顺也不在意,是何年月更不重要,反正每一日都可以重复,每一日都不觉得无聊。生活嘛,需要期待什么呢?万事不变、日复一日才是生活的本质;少了那些额外的事物,这里也一样的是多姿多彩、令人满意。

    是啊,多姿多彩、令人满意。可你现在却告诉我,我可以重新回到那片阴暗泥泞的沼泽地里了。我应该高兴吗?我应该接受吗?那腐败的恶臭、那湿冷的幽风、那沉重黏糊的泥巴、那绝望痛苦的挣扎,啊,多么地……多么地……多么地有诱惑力啊。啊?是吗?有诱惑力吗?不,不,我只想过我的生活,我的生活不需要那些,那些是祸害,是毒品,是心灵痛苦的根源。现在的自己很快乐,也很充实,能付出,有回报,那么多人都是这样,甚至正在追求着这样的生活,而我,已经享受到了这些,那还有什么必要再去考虑那些没必要的烦恼?我难道要放弃这已经获得的一切,再去陷入那没有止境的所谓的梦想之中吗?不,我早已经醒了。

    一场梦是不能做两回的,一时的感动也无法重复产生。还有学习和成长的快乐?呵呵,也无所谓了,那些不一定再能使我满足了,或许还比不上一杯甜腻的红茶更有那般的滋味呢。现在的生活这样稳定、这样安心,有什么是需要改变的吗?干什么要去折腾自己呢?是了,是了,我不应该再去做那些麻烦的事,我完全可以就这样一辈子普普通通,如同天底下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普通地过完这普通的一生。

    “你们不用再逼我了,我不会去的!”本以为会表现得十分开心和激动,但莲依在沉默许久之后,却毫无征兆地喊出了这么一句令人费解的话;在场的另外两人自然是不晓得其中具体的缘由的,却也是能有所感觉的,可就算如此,仍然是无法进行对位的理解的。

    莲依坐在床的边沿,躬身抱着枕头;一把椅子立在她的斜对面,是有奇坐在上面;而任一就在有奇的身边站着。三人靠得很近,却一起沉默着,他们眼睛的朝向一直都没有变化,但视线的焦点却在飘忽不定。在这压抑的氛围之中,好似达成了一种约定,谁说话谁就一定是坏人、是不懂人情的傻瓜。然而,三人之中,任一是关系最浅的、最能置身事外的,他又是自诩的情感专家;经过其冷静地分析,他决定什么也不管,这还只是一件自我矛盾的事情,而且是她自己打的一个活结。只要她还把自己套在那个圈里,外人怎么样的行动,都只会将之越束越紧,唯一的方法就是给她足够的空间,让她自己有出来的打算。

    任一碰了碰有奇,指了指房门;领会到其中意思,有奇也不说什么,便留下莲依一人,随之出去了。他们走后,莲依觉得自己好歹应该发泄一下,或许应该哭一场,但尝试过后却挤不出任何一滴的眼泪。不伤心吗?不痛苦吗?难道连一点感触也没有的吗?啊,为什么?就是因为自己选择了放弃?难道普通人连自我感动的情绪都没资格拥有的吗?莲依有些生气,她决定要用砸出自己枕头的这种行为来作为表达,可将枕头都举过了头顶才突然意识到,这种行为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再想了想,甚至还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普通人就是这样,凡事都应该考虑后果,做事之前也应该先做打算,无利不起早,有的才放矢,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把枕头扔在地上,弄脏了还不是要自己来洗?莲依似是难受又似解脱,唉呀着长叹了一声,便将枕头扔在了床上,再往上一趴,就决定先睡一觉再说,反正大家都知道自己现在这么个情况,谁也不会觉得不妥,谁也不会进来打扰,还不自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