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朗确实轻视杨翀，哪怕麻秋已经在长安撞的头破血流，王朗也坚持认为只是麻秋自己技不如人才招致如此惨败，换他绝不会如此。

    他的自信既来自于他自以为是的军事能力，也来自于手下两万精锐赵军，比起麻秋组成混杂的边军，王朗手中可是实打实的中央禁军，着甲率高达七成。

    正是如此强悍的军事实力，让王朗盲目乐观，他甚至没有准备多少攻城器械，就直接对东城的外寨发起冲击，按照王朗的攻城计划，先取下外寨，然后再打城墙。

    从军事的角度上来讲，步骤是没有问题的，可显然王朗实在太过于看轻外寨的防御能力。

    其实杨翀探知王朗开始对东城发起进攻的时候，是很焦躁的，长安的兵马本就不多，前番几次大战，损失更大，刘珍所部迟迟不肯投入战场，一直在作壁上观，这让本就兵力匮乏的守军局势更恶劣，若是麻秋跟王朗同时对两面发起进攻，那杨翀可真就麻烦大了。

    可惜，因为王朗跟麻秋的矛盾，麻秋拒绝了配合王朗攻城，哪怕是佯攻，麻秋都是拒绝的，他有心让王朗在长安撞个头破血流。

    “将军，让我去外寨吧！”

    夏侯显看着逼近王朗的大军，抱拳向杨翀沉声请命。

    呼延拔壮烈战死让守军之中很多人都心生敬佩，这其中就包括夏侯显，义军之中他年纪最轻，也最是有一番热血，但因为他实力最弱，来长安后更多扮演的是杨翀副将的角色，很少有机会冲锋陷阵，呼延拔的死，彻底拨动了他内心那根想要建功沙场的弦。

    杨翀看了夏侯显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绍之（夏侯显字），你我相处几月，我便知道你是难得的将才，如今我也不瞒你，内城已经兵力空虚，刘珍还在作壁上观，我无太多力量支援外寨，王朗一旦全力来攻，外寨势必不保，你此刻去便是自蹈死地。”

    杨翀跟夏侯显搭档的还是不错，并不愿意夏侯显就这么白白送死，有心出言挽留。

    “将军，呼延家的儿子尚可以从容赴死，难道我还比不上他们吗？将军，让我去外寨吧！便算是战死也能给长安争取更多的时间！”

    夏侯显目光坚毅的看着杨翀，沉声请命道。

    杨翀有些愣神的看着夏侯显，脑海中突然蹦出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大概说的也就是此刻的情形吧。

    杨翀也知道自己是挡不住夏侯显的，只能沉声说道：“你带着你麾下一百人去，若是守不住便是放弃也无妨，但你人必须活着回来！”

    夏侯显得了杨翀的应允大喜，抱拳朗声道：“显定不辱命！”

    ......

    算是算上夏侯显所部，外寨此刻守卒也才堪堪二百五十人。

    而王朗派来攻寨的是出身京兆杜氏的杜洪，杜洪其实比王朗要聪明的多，他早就看出来了长安不是那么好取的，强烈建议王朗全力攻击外寨，确保一战躲取外寨。

    然而他的建议最终被王朗否决，王朗坚持认为取外寨不难，并不打算狮子搏兔，而只是让杜洪率领千人去攻略，千人之中还有四百多杜氏的部曲，俨然是丝毫不将杨翀放在眼里。

    可真正上手才发现完全不一样，外寨的守军战斗意志极其高昂，尤其是目睹呼延拔不屈被杀后，这些人更是战意冲天，夏侯显也没有龟缩于后，手持长槊傲人立于寨上，亲自参与守城作战。

    不得不说，邺都来的中央军看起来颇为精锐，但也只是看起来，其真正战斗力比起麻秋手底下久经战阵的边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双方很快便在外寨展开了厮杀，杨翀将弓弩手悉数调至东城，从城墙上对这攻寨的赵军进行射杀，而赵军因为攻城器械不足，只能用长梯攀登，长梯缺乏保护，导致攻城的士卒们损失极为惨重。

    当然，杜洪也不是吃干饭的，试探一番后也发现了外寨不是那么好打下来的，于是一方面派人去向王朗求援，一方面让部队展开，从三面对外寨展开进攻，他也看出来了，外寨的命门就在于人数太少，攻其一面或还可以勉力支撑，但若是三面齐攻，那便抽身乏术。

    果然，杜洪的攻击方式凑效了，赵军在付出不小的代价后，总算是攻上了外寨的城墙，不过登上城墙的赵军才发现惨烈的攻城战只能说才刚刚开始。

    夏侯显一槊刺翻了一个登上城头的赵军，然后厉声呵斥道让手持狼筅的士卒们组成方阵，对着登上城头的赵军进行围观，狼筅林立，如同一堵长满尖刺的铜墙铁壁朝着城墙上孤立无援的赵军缓缓推进。

    王朗的赵军没见过这种武器，纷纷挥舞环首刀想要上前肉搏，却不想刀刃全部被狼筅上枝条缠住、捆住，不等他们抽出环首刀，不知何处刺来的长矛就破开了他们的甲胄，刺穿了他们的血肉。

    赵军就算是登上城墙却也无法在城墙上建立立足点，每次都被狼狈的驱逐了下去，循环往复之下，整个寨头都是遍布赵军的尸首。

    然而，夏侯显每次又不赶尽杀绝，都会给赵军留个口子让他们能够顺利攻上来，不至于被彻底撵下城墙。

    原因也很简单，只有跟赵军黏在一起厮杀，赵军的远程武器才发挥不了作用，夏侯显最怕的不是跟赵军肉搏，反而是被赵军的霹雳车给砸开寨门。

    外寨的外墙是用木头修筑，对于霹雳车而言确实太过于脆弱，因此只能不断以诱敌之策让赵军投鼠忌器。

    “将军，不能再打了！”

    杜洪手下的家将张先拖着一身血污，狼狈的被从外寨抬了下来，看着杜洪张先都快要哭出来了，带着哭腔劝谏道。

    杜洪此刻也是面沉如水，虽然早就知道外寨难以攻克，但没想到居然难打到如此地步。

    “将军，我们的部曲伤亡已经十之三四，这些贼兵用的武器古怪，精通战阵，士气又高，绝不是王车骑所说的乌合之众！那些羯兵根本不堪用，只会推我们杜氏的部曲上前送死！”

    张先对着杜洪大倒苦水，他自认为已经是武艺超群，结果亲自带着几十个部曲冲上外寨就遭到了守军的反击。

    那些长相古怪的狼筅让张先记忆尤深，他的兵刃打在那些竹子上顷刻就被繁杂的枝条缠绕，抽不出，走不掉，若非是他眼疾手快，此刻就已经留在外寨上了。

    而跟着他的数十个杜氏的部曲就没那么好运了，全部被斩杀，只剩下他一个趁机从寨上跳下，虽然侥幸躲过了一劫，但却也摔伤了右腿。

    至于那些所谓“精锐”的羯兵，就更不堪了，在战场上直接扮演起了“督战队”的角色，不仅不愿意去进行残酷的城墙争夺战，反而还不断逼迫杜氏的部曲去送死，一旦部曲们有所异议就动辄杀戮，这种局面下，杜洪的部曲损失惨重。

    部曲是杜氏的根本之一，听到如此沉重的伤亡，杜洪的心情又往下跌了几分，拳头也死死攥紧了。

    “兄长，不如先撤回来吧，外寨不是这般好打的，如今羯赵气数已尽，我们犯不着如此卖命！”

    杜洪的弟弟杜郁看着外寨上不断被斩杀掉落的杜氏部曲也心有戚戚，忍不住出言劝说道。

    他们已经押错了宝，如今若是再损了家族的根本，在这乱世之中，杜氏也就无法求活了。

    杜洪也想撤啊，可问题是王朗给他下的死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外寨拿下，若是他此刻鸣金收兵，只怕回去后王朗必然要给他好看，于是只能咬牙低吼道：“再坚持一下，若是还拿不下，再行撤军！”

    然而，杜洪能够坚持，杜氏的部曲再也坚持不住了，羯赵又不给他们发工钱，玩什么命啊？这般惨烈的伤亡已经算是对的起主家的恩惠了，再打下去只怕就要全军覆没，于是杜氏的部曲直接在外寨溃散，拼命向后逃去。

    而杜洪麾下的羯兵依然摆出一幅大爷的样子，挥动手中兵刃想要阻止部曲们逃命，可这些平时温顺如绵羊的汉人，如今却已经在战场杀红了眼，见羯兵阻拦，一咬牙发狠挥刀就砍，顷刻间数十个羯兵就被砍的肠穿肚烂倒地不起。

    剩下的羯兵何时见过这些汉兵如此残暴的一面，当即就吓得嗷嗷叫了起来，丢下武器也开始溃退，王朗对外寨的第一次攻势就以如此惨淡的结局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