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骑将军不是说那长安城中不过是昏聩老贼跟黄口竖子吗？如今怎么落得个丧师而还的落魄样子？”

    麻秋言语之中丝毫不隐藏对王朗的轻蔑和嘲讽，两万人打一个小小的外寨，不仅没打下来，反而还损兵折将，险些全军覆没，这样事说出去简直让人捧腹大笑。

    王朗此刻脸色发青，麻秋的讽刺他听在耳里，再结合到此次落魄的兵败，更是觉得难堪和羞恼。

    “麻胡，汝得意什么？你攻长安也两月了，不也不得寸功？有何颜面笑我？”

    王朗猛的一拍案几，对着麻秋咆哮起来。

    “王车骑，你此刻就是将案几拍碎，将嗓子吼裂，那长安也依然立在那里，你照样破不了城！”

    麻秋不怵王朗，本来二人一开始就是势均力敌，此时王朗又被杨翀打的大败，兵力折损严重，若非是麻秋出手，只怕王朗还要落魄三分，如此一算，麻秋隐隐还对王朗有了些优势。

    王朗当然也知道形势比人强，心中再不忿，也只能捏着鼻子受着。

    “麻胡，汝当可以辱我，但若是取不下长安，你我便都死无葬身之地，关东的形势你也是知道，那石闵绝容不下我等，此番若不能立足关中，你我便是那邺都中的鱼肉，任人宰割。”

    王朗冷哼一声，对着麻秋恐吓道，当然，他这话倒也是合理的，邺都中的李闵此刻已经下了屠胡令，他是乌桓人尚且不在其列，麻秋可是羯人，那是标准的被屠名单。

    “哼，不若试试，看看那石闵会拿办某吗？”

    麻秋对王朗的话嗤之以鼻，石闵的屠刀对准的从来都是邺都中没有兵权的羯人贵族，而之所以处置他们，也是因为担心他们去襄国投靠石祗，但是对于他这种手握重兵的羯人，尤其还跟石祗关系不好，无论谁做天子都得来拉拢，而不是排斥。

    王朗被麻秋这一番话呛的无话可说，麻秋虽然是羯人，但跟石闵没什么交集，加上手握重兵，石闵拉拢他是有可能的，反观王朗呢？此番攻略长安，他实力损失惨重，加上之前跟石闵关系极差，一旦东返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见王朗沉默，麻秋心中甚是得意，王朗想要拿捏他还是嫩了不少。

    “王车骑，如今大敌当前，我等若是不能摒弃前嫌，同心御敌，这关中便断无我等立锥之地。”

    一直沉默不语的姚国看到了麻秋递来的眼神，当即出言唱起了红脸，算是给王朗一个台阶下。

    王朗虽然心中窝火到了极点，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的道理，此刻跟麻秋翻脸绝非上策，于是只能强忍着怒意，牵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说道：“姚将军所言极是，如今长安久攻不克，若是你我二家还同室操戈，只怕倒是让城中的贼人得了渔翁之利。”

    王朗既然松了口，麻秋也就顺势将自己的想法和条件摆了出来，毕竟此刻王朗自以为的“筹码”都被麻秋三言两语驳斥的干干净净。

    当然，麻秋也不会太过逼迫王朗，攻打长安还需要这个冤大头呢，所以他向王朗提出了事成之后中分关中的提议，王朗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但此刻他兵势衰微，也只能无奈认同，对于长安的归属二人倒是颇有默契的都没有提及。

    怎么分利益说清楚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夺取长安的问题了，前次一战王朗颜面扫地，无论是士卒还是将领之中，王朗的威信都已经崩塌，自然统筹对长安攻势的人就变成了麻秋。

    “我已经看过了，杨氏小儿颇为善守，我等绝不可再欺他年弱。”

    麻秋先给予了杨翀肯定，在杨翀手上吃瘪几次早就让麻秋对这个对手正视了起来。

    “长安坚城，你我兵卒数目也不算很多，加上此刻关东变乱，不可不留手自保，因此接下来的攻城一定要务求减少伤亡，绝不可伤及根本，不然便算是夺下长安也是得不偿失！”

    对于此话，王朗是难得认同，嫡系的损失让王朗都有些掌握不住军队了，接下来的攻城自然是要尽可能减少嫡系的伤亡，要知道他和麻秋手下都有相当数字的汉兵，这些汉兵都是不稳定因素，一旦弹压的胡兵减少，极可能发生兵变。

    “因此，接下来，我们要对长安采取围困之策！王车骑你麾下骑兵众多，应当让他们在四周游弋，截断长安对外的一切交通，长安城池虽坚，但终究是孤城一座，若是没有外援，久而必陷，我会在长安以外构筑土垒甬道，步步逼近长安，若是杨氏小儿出战，那便一举歼灭其主力，若是其龟缩不出，我便将土垒甬道修到长安城下，届时取城易如反掌！”

    麻秋一拳打在舆图上，将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他算是看出来了，强攻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与其如此，倒是不如耗死长安，长安再怎么样也是孤城死地，消耗下去最先吃不消的一定是长安！

    王朗虽然对于麻秋有偏见和轻蔑，但也认同麻秋的方案，外寨一战让王朗痛彻骨髓，他也不愿意再行强攻，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打消耗战，一点点将长安耗死。

    ......

    杨翀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出现了，看着地平线上拔地而起的土垒木寨，杨翀便已经知晓麻秋的打算，没错，他要打消耗战，杨翀最担心的也是麻秋打消耗战，若是强攻他还能还手，消耗战他便真的没有办法了。

    而此刻长安的局势也很不妙，刘珍作壁上观迟迟龟缩不参战，前次解救的大量百姓都是要吃饭的，长安本就不怎么富裕的粮秣更是雪上加霜，再这样下去不过几月就要断粮了。

    麻秋就更加阴毒，麻秋也是知道长安粮食有限，居然将从四周抄掠的百姓全部往长安赶，起先杨翀还让人用吊篮将那些置于两军荒野之中的百姓拉上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杨翀也发现再这么下去全城都得断粮。

    于是也只能放弃救援这些百姓，眼睁睁的看着无数百姓在两军对垒之间的荒野哀嚎求救，有些士卒看不过去将自己的口粮丢下去给他们吃，可毕竟是杯水车薪，百姓们想要逃散又遭到赵军骑兵的追杀，只能如同无助的羔羊一般成群结队的在荒野上哭喊。

    此刻正值冬季，天寒地冻加上粮食的匮乏，这些被赵军强迫的百姓往往一夜就能冻死成百上千人，死尸枕籍，哭喊遍野......

    而杨翀又能如何呢？他救不了他们，城中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了，若是救了他们就是覆灭全城，唯一能救他们的办法只有出城击败麻秋，但显然这正是麻秋想看到的，杨翀不能做，也做不到。

    作为一个军人，看着百姓活生生被冻毙饿毙在外，杨翀的良心便是如同在烈火上炙烤一般，整夜整夜的坐在城墙上听着黑夜中的哀嚎乞求彻夜难眠。

    “大郎，这就是战争。”

    杨集举着火把来到了杨翀身后，出言劝慰道，杨翀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再不睡觉身体也顶不住。

    “可我是能放他们进来的。”

    杨翀目光无神的看向黑漆漆的前方，黑夜之中还能依稀听到百姓的哭嚎之声，语调之中充满了疲惫。

    “他们进，我们就死，战争就是如此，总是有取舍，若是想要做世间名将，那就非得有一副铁石心肠不可，妇人之仁是成不了事的。”

    杨集知道杨翀内心的煎熬，作为主将，他的决定可能顷刻间让以万计的人丧命，这其中的心理压力真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

    杨集的话终于让杨翀有了些动容，是啊，若是放了他们进城，长安必然不保，自己身死事小，可汉人们好不容易点燃的点点反抗之火，顷刻又会覆灭，今日他们在长安血战为的不就是日后这样的人间惨剧不再重演了吗？

    要想彻底终结这乱世，最好的办法不是别的，就是击败城外这两支赵军！用手中的兵刃，向天下人昭示，汉人绝非是软弱可欺的代言词，汉人也还是有血性的！如今他们困死长安，天下不知几何英豪在翘首以待战局的结果，他们不能输，也输不起。

    在这个五胡倥偬的时代，在长安出现的点点星光无疑给了那些活在压迫中，心有反抗之念的汉人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