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在最后那个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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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普通高中生的普通斗兽日常

    虽说唐笙死活不说,给钱一无弄得是又气愤又哀怨。但事情摆在这里,问题该怎么处理还得怎么处理。

    跟高铁站的接洽仍在进行,本地高铁站的监控已经拿到了,知道了那个渔夫帽具体是上了哪一趟车。

    接下来要么想办法弄到检票进站记录,在时间上跟监控拍摄对照一下,得到前后几个人入站的个人信息,照片发过来让钱一无判断是哪一个。

    要么找门路去弄列车上的监控信息,照之前的办法,一路监控追踪,找到这人最后的目的地。

    与此同时,上下学路上盯梢的人也已经安排妥当,如果在他们追踪到之前,那个渔夫帽再度绕回来,他们一样有把握第一时间将人拿下。

    事情计划已经挺完备,但钱一无还是慌,因为说到底事情都是调查队在做,他没有任何实在感。

    于是,上周每天睡到俞胤雅打电话骂人才醒的钱一无,第二天七点不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平日里他起床时宿舍没人就算了,居然这个点起来宿舍里也没人?上个课而已,大家都起这么早的吗?

    大概七点的时候,钱一无离开宿舍。七点零八分,钱一无一路疾走出校门。

    他想着,早上八点上第一节课,那唐笙大概得是七点半出发,就他这个腿长,他完全有把握二十一分钟赶到唐笙家小区门口。

    可钱一无还在等校门口的红绿灯,连马路都还没过呢,唐笙已经坐在李明池的电瓶后座到了校门口。

    八点钟上课,这才七点十分,唐笙这么早来学校干什么?而且竟然有这么多人都赶着往学校里走?

    大家都这么喜欢坐牢吗?

    钱一无不敢置信地跟进去,等进了教室,看见同学陆陆续续竟然都来了之后,他才知道,哦!原来第一节课之前还有一个早自习!

    绝了……

    大家读书竟然这么辛苦的……

    不管怎么样,反正钱一无吸取了这一次的教训,周二,他六点二十就爬了起来,收拾收拾跟着就往唐笙家去。

    七点半早自习,他七点之前到,总赶得上了吧?

    然而七点差三分,钱一无刚刚拐到唐笙家小区门口的那条路上,就看见李明池载着唐笙迎面骑过去。

    不是,真的有必要这么早?

    他有点生气了!这搞得好像他对他的此生真爱,还不如唐笙对学习感情真挚一样!

    于是,周三,钱一无憋着股闷气,五点就起了床。

    如果唐笙问起来,他会说因为担心,他几乎一宿没睡,天刚刚有点亮色就爬了起来,想赶来看她。

    然而实际情况是,钱一无从四点半开始定了整整五个闹钟,愣是没把他自己闹醒。隔壁床的室友被吵得受不了,一枕头砸过去,才让钱一无勉强睁眼坐起来。

    不得不说,室友就是比闹钟靠谱。

    赞美友谊!

    凌晨五点半,钱一无到了唐笙家小区门口。

    路边竖着一块很大的广告牌,他到底下的水泥墩子上坐着。

    这次他总不能再迟了吧!

    天才刚刚开始亮,穹顶上黯淡的深蓝色,逐渐点亮,变紫、化橙,向着天边的一丝亮白凝聚,其间只有几抹纱一般的云挂着,分外漂亮。

    时间很早,但已经有小商贩推着车来来往往,身后的小区里传出来鸡鸭的嘶鸣。

    钱一无在街边坐了快半个小时,等得实在无聊了,决定上这小区里看看。

    唐笙住的地方,说它是小区吧,其实不大算得上。

    这地方没有门卫,也没有物业,甚至没有小区大门,只有一个拱顶立在入口处,象征性地把这片居民楼与外界隔开。

    拱顶上本来应该是有字的,钱一无能看到一些锈迹,但那些字如今都不见了,仿佛它自己也遗忘了自己的名字。

    钱一无曾经在纪录片里看到过一些上世纪的厂房宿舍,差不多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从拱顶进去,老旧的砖砌楼房一栋一栋地往后排列,电线横七竖八地在楼与楼之间胡乱穿梭,花样百出的小广告贴在楼房外墙的缝隙上,水泥铺的路面也经不住时间的重锤,随处可见破裂的坑和后来修补的疤。

    各栋楼房的簇拥之中,立着一个生鲜市场,瓦棚搭建的,之前鸡鸭的叫声就是从这里头响起。

    尽管这段时间都是晴天,但路面上依旧有不太干净的积水,从生鲜市场里淌出来。

    现在才六点多一点,对于钱一无和他的小伙伴们来说,这大概才刚入睡没多久,但这地方往来的人群已经热闹起来。

    运水产、运蔬菜的三轮车荡着水花往里开,骑着单车和电瓶的人神情淡漠地往外赶。

    生鲜市场对面开了一条街的早餐铺子,生意很好,交谈声不绝于耳——

    “三块。”“四块五”“你这个……八块。”“十一块钱。”六块。”“能不能少点?”“就六块钱还跟我讲价。”“我前两天买才3块5一斤。”“猪肉涨价了。”“你这又不是猪肉。”“唉,没得少嘞!”“行咯,那送我碟酱菜。”“我这小本生意!算了你拿你拿!”

    听说这地方建了好像有三十多年,刚建成时这就是老市中心最繁华的一带,钱一无找到的资料上是这样写的。

    照片上这些楼房漂亮、规整。那时候人们穿着牛仔外套喇叭裤,对未来充满信心。

    但随着时间过去,跟得上变化的人慢慢搬去了新的钢筋混凝土里头,跟不上变化的人则被困住在这里。

    楼越住越老,电线越拉越乱,地越踩越坑洼。

    对未来的美好愿景,随着老城区的没落,就像拱顶上的字一样,被冲刷得也只剩下点点残影。

    前两年有个本地摄影师围绕这片地方出过一套组图,底下的评论颇为一致:

    这些人既不聪明又不努力,他们自己辜负了理想,沦落到这种地步,拍着做什么?影响市容!

    不过一致的批判声中,也夹杂了几句杂音,问:

    每天早上六点开始忙碌,却仍旧没能挽救自己穷苦的生活,这到底是他们辜负了理想,还是理想辜负了他们?

    照着赵淼淼给的详细地址,钱一无找到了一扇窗户,开在二楼,大概就是唐笙家的。

    茶色的玻璃窗,窗子里头挂着暗绿色的绒布帘,帘子后头只有一方白墙,白得就像毫无血色的唐笙本人,白得就像被死死压制住的少年天性。

    钱一无如何都想不明白,唐笙怎么会拒绝他呢?

    难道她不厌恶这么个破落地方吗?难道她不想要更好的生活吗?

    脑子里的思绪胡乱飘流,钱一无盯着那扇窗子出神,一直到旁边生鲜市场里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

    “让你好好读书!不读书你以后去干什么?跟我一样卖鱼吗?”

    看过去,那是一个穿着胶鞋围着胶围兜戴着胶手套的女人,年纪看着尚轻,但神情枯槁,一个小男孩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张试卷。

    女人脱掉右手的手套,把试卷夺过来,仔细看了看,声音越发崩溃,“怎么就考这点分?考这点分有什么用?考这点分你以后怎么办?真去卖鱼?你看看这社会上有谁瞧得起你!”

    说着,女人捏着卷子,打在了男孩头上,边打,边推,推过去,又拉回来,再拍两下,其间间或夹杂着低头擦泪的动作。。

    不多久,小男孩也低声哭起来。

    “你哭什么!考成这样还好意思哭?给我上学去!”

    男孩哭得更厉害,小步挪过去,拉住女人的橡胶外套。

    女人则把他从身边推开,“我说去上学!给我好好读书!下次再考成这样,你就别回来了!”她将书包给他提过来,强制性套到他肩上,将他推得更远。

    男孩哭哭啼啼,捂着眼睛,朝钱一无这边走。

    钱一无慌忙摸兜,想摸包纸巾出来,给这孩子递过去,哄哄他,让他别再哭鼻子。

    可那男孩子并不需要哄,他用手把眼睛上的泪抹掉,又拿袖子狠狠擦了两下,再抬头时,已经是满眼执念。

    这突然的转变,一下倒给旁边摸口袋的钱一无给看得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种目光的引导下,某些其他的存在,忽地也全部闯进了他的意识。

    他看到很多同龄人,背着同样沉重的包,迈着同样没有生机的步伐,瞪着同样冰冷的眼睛,神情间流露着同样不死不休的执念,从各个老楼中冒出来,背着光,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宛如由同一套体系训练出来的搏杀机器。

    钱一无好像瞬间明白了一件事:

    这里,和他生活的环境,是彻彻底底的两个地方。

    他活在游乐园里,他的父母已经支付了门票,园子里的一切都围绕他展开,对他予取予求,他要做的只是搞清楚自己的愿望是什么,然后伸手去拿就好了。

    可这里,这里在破败以后,就沦为了斗兽场。

    很多人出生就在这个地方,他们的长辈没能在这里赢得桂冠,只累积了无数失败经验。那些失败,就像是鞭子一样,抽在上一辈人身上,也抽在孩子身上。

    于是,孩子们被催促着启程,经受磨砺,扛受锤炼。心里堵一口气,发誓哪怕是人踩人、人吃人,也必须要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从这里破开一条血路,从这里杀出去。

    也难怪他和唐笙在很多时候完全无法互相理解,都觉得对方跟傻子一样。

    那不是吗?

    他看唐笙就像是看一个中世纪披甲战士逛花园,什么东西都能成为她的假想敌。

    而唐笙看他……

    唐笙看他会是什么样子?

    钱一无试着代入了一下,假如现在是他在斗兽场里拼命,而另有一群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家伙,却天生就在观众席上,还一脸无知无畏地批判自己,劝自己放轻松享受生活……

    呵!

    如果是他,他大概也会说出那句话——

    “总有一天,我也要把脚踩到你们脸上去。”

    这时候唐笙从楼道里出来了,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手里拿着本小册子,嘴里念念有词。

    她没看到钱一无,钱一无竟也没有凑到她面前去耍宝。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东西……

    以前他觉得,唐笙是喜欢他的,只是这孩子傲娇,嘴比他还硬。

    现在他则发觉,唐笙肯定是喜欢他的,但她心里大概也藏着某种矛盾但真实的抵触,就是那种站在斗兽场看观众席时,自然而然的愤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唐笙从拱顶出去,在广告牌底下站了不多会,李明池便骑着自己的小电驴现了身。两人笑着打招呼,言语嫌弃却亲昵。唐笙熟练跨坐上去,在电驴行驶的路上,伸着脖子吹风。

    看着这一幕,钱一无有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如果他只是一个恰好同校的普通同学,那现在应该是他蹬着自行车,而唐笙坐在他的后座上。

    算了,不管怎么样,好消息是,唐笙瞒着的事情虽然没跟他讲,但是起码告诉了李明池。

    只要有信得过的人能保证安全,怎么样都可以。

    事情他迟早会查明白,唐笙他迟早也会追上,自行车什么时候都可以整,到时候她想上哪去他就往哪骑,都是小问题。

    反正这位就是他钱公子此生认定的唯一遗产顺位第一继承人,谁有意见都没用,哪怕她自己有意见也不行!

    在人找到之前,他还会天天早上闹钟吵室友,天天过来蹲着,他必须自己亲眼确定唐笙安全。

    正所谓“我来,我见,我征服”,但凡钱一无认定了的事情,他是怎么样都不会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