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在最后那个凌晨
繁体版

第123章 赢,或者当狗,或者死亡

    钱一无给唐笙的资料其实挺普通的,就是高子卿各方基本消息的一个小合集。

    高子卿家里曾经做建材中端经销商的生意,有个铺子,开在城南大市场那一片。

    资料里有铺面的照片,那个照片让唐笙感到很熟悉,记忆里那片地方很大、很热闹,有一个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的批发市场。几次春节之前,爹妈带着哥哥和她去那边买过新衣服,她不喜欢大红色,但每次妈妈都会强制让她在众多选择之中喜欢那间大红色棉袄。

    高子卿家铺面的照片,拍摄的时间跨度可能比较大。

    有一些照片里的市场特别亮堂、人潮攒动,铺面的招牌上打着聚光,店里头更是连串的LED灯亮得通明。

    而在另外一些照片中,市场看起来破败得简直不像是唐笙记忆中的那个地方,走廊的白炽灯坏的坏暗的暗,让铺子所处的角落看起来格外阴冷,招牌破旧了,店子里的装潢也旧了,商品摆得凌乱又歪斜。

    光从照片都能看出来,那个家庭,以及那个人们磕着瓜子嚼着口香糖跟老板讨价还价的经济模式,是怎样没能追上时代的车轮,反而被车轮压死。

    不过资料里的文字信息并没有完全佐证唐笙的猜想,高子卿家里的生意,确实在她读初中时就开始走下坡路,但她家买了房,在房价一平米才一千多的时候,搁市中心买了两套。

    生意下滑不碍事,房价在那短短几年里翻了八倍,借着收租的补贴,一家人的日子反而过得更好了。

    就像那个年代所有赚了钱的父母一样,高子卿的爹妈也逼着高子卿去学了钢琴。不过高子卿和其他孩子不同,她的钢琴学得特别好,初中时就在市里省里拿过各种小比赛的奖项。

    资料中有高子卿弹琴的照片,拍得非常漂亮,脸庞稚嫩,但气质非凡,属于那种看起来就像是故事主角的长相。

    十五岁时,高子卿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进了学校,学校和她的父母都对她满怀期望,如果她能一直这样弹下去,再稍微把文化成绩提起来一点,她能杀进顶级大学,成为花生高中艺术生培养的典范。

    然而变故在这时候发生了,高一时,高子卿的父亲被查出来肺癌。

    家里的建材生意,在父亲进医院之后,只坚持了不到半年,就因为各种款项混乱、入不敷出而垮掉,还让他们欠了一大笔施工队伍的材料和供应商的钱。

    还了债以后,家里的积蓄省吃俭用也只撑了半年不到,最后还是被掏空。收租的钱明显不足以支撑父亲的医药费,更遑论是花生高中那高昂的学费和高子卿额外拜名师学琴的支出。

    这时候又得感慨,还好房价飙得厉害,虽然钱跟拿水填窟窿一样往医院里倒,但那两套房子接连卖出去,总算是又撑过了一年多。

    父亲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了,费用不再高得那么令人发指,高子卿也高三了,离谱的名师费用得到了回报,她签了省内最好的大学。

    只是可惜,她的文化成绩一直没能提起来,家里也没人有那个闲工夫跟她交流什么成长路上的烦恼。

    高考之后,高子卿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跑去了杨桃市,谎称自己是县里上来的,找了家奶茶店打起了暑假工。

    没多久分数出来,她果然没考上。

    那几天,母亲接连打电话对她声泪痛斥,严厉要求她立马回去复读,而高子卿,她在那个台风天走上了桥,发生了意外。

    “你们怎么会觉得这里头有阴谋的?”

    长假放完,唐笙回去班里,立马就找钱一无和白从谦问出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没有阴谋?”钱一无呆愣愣地反问。

    “因为她是被广告牌砸死的呀!”唐笙回得费解极了,“而且就算没有那个广告牌,我看她也不见得能走下那座桥。”

    “你有什么发现?”白从谦一下子来了兴趣。

    这些资料是他们以前查的,长假前他们拿出来和俞老师还有小明老师一起确认了一下,俞老师跟钱一无三令五申强调不许拉其他任何学生搅和这件事的时候,钱一无才想起来:

    哦!对哦!这份资料还没给唐笙看过呢!

    于是,现在它出现在了唐笙手里。

    白从谦本来是没抱什么期待的,毕竟就一点基础资料,连先前高子卿自己的老师都没看出端倪来,唐笙又能得出个什么东西?

    可现在听唐笙这么一说——

    “什么情况?你为什么觉得她走不下那座桥?”他再度追问。

    “你们自己这份资料一路读下来,不是很轻松明确就能得出结论?日子都那样了,她都自己走上桥了,还能有一点求生的想法?”

    这种可能性白从谦他们一开始就考虑过,但那不是监控里高子卿死前的行为太奇怪了吗?

    白从谦给唐笙看了那夜高子卿在桥上的录像,给她解释了为什么高子卿不该是自己想不通了才上的桥,因为她很明显在左左右右地看,来来回回地徘徊,一点没有留意桥下,那很明显是在等人。

    然而唐笙完全不认可这种推论。

    “不要拿你们富足的脑子,去试图代入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好吗?”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的想法不是挺符合逻辑的吗?”钱一无越发茫然。

    “可这已经不是逻辑的事情了!”唐笙莫名其妙有些生气起来,“你们应该从来没有经历过吧?困得写出来的字都在抖,累得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何在,但还得继续往下赶,只有最后拿到成绩的那一刻,甚至只有成绩不错的那一刻,你才能得到一点点可怜的尊严和认同,不然再累再辛苦,你也就是一条狗。”

    钱一无和白从谦两人面面相觑,他俩震惊、不理解、并且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以我让你们不要随便代入,你们代入不了。”

    唐笙的声音低下去,同时还有她眼底死命压着的某种不甘心的愤怒。

    她转身想走,却遭钱一无拦下来。

    “那你很懂咯?”他问。

    这挑衅语气,霎时让唐笙心里爆发出无数礼貌问候,但在那些问候脱口而出之前,她抬眼看见钱一无的表情,那分明是关切的,甚至是有些慌张的。

    共情到高子卿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没有……我懂什么……”唐笙急忙否定。

    “你刚刚自己说的……”

    “那所有人都是这样!”唐笙一下子更生气了,就像尾巴没藏好被揪出来了一样,“大家都是这么活的,只是你俩过得太好了!”

    钱一无是真纳闷了,“那既然你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日子,”他抓着她胳膊,强行把她留在自己面前,“你干嘛不乐意不跟我走?”

    “你当你自己是救世主吗?”唐笙气急了,抄起白从谦桌上的书朝他头上砸。

    钱一无紧急抬手挡住,而唐笙趁机逃开,心虚得不行。

    “好嘛!不爱聊这个就不聊!生什么气?”钱一无嚎着追上去,“我们说回来,那个叫什么……郑琳?是吧?她不是也让我们去查高子卿吗?这也能证明高子卿的事情不对劲吧?”

    “你烦不烦?那她还说她自己是瞎编的呢?你们那么明确地说这事跟高子卿有关系,我还以为你们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幕,结果就这?”

    唐笙气鼓鼓说完,便把脸埋进书里再不搭理钱一无。

    “她怎么又不信我了?”钱一无回去,一头雾水地问白从谦,“我知道女孩子的心思难猜,但这是不是也太他妈难猜了点?”

    “要不你就别拿这事找她了,到时候查明白了直接告诉她结论不行?”

    “我不!”钱一无犟种式昂头,“我就找她!大不了我自己哄着,我乐意!上次俞胤雅不是说了什么几省联赛的事吗?我等会就把那资料也打出来拿给她,烦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