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

    舰队逐渐接近迷雾海域。

    在海平面尽头缓缓浮现淡雾之际，总指挥栾劼少将下达了备战命令。

    各艘船只遵照命令降速，同时相继开启了航行灯。

    当卫星导航彻底失去作用时，领航主舰便启动了助航装置。

    伴随着金属部件扭转的声音，进出甲板的通路被统统关闭。

    人们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舱内，只能通过窗子眺望外面的世界。

    ……

    傍晚前后。

    舰队真正驶入迷雾海域。

    在研究院的科考船内，某项测试也同步启动。

    “嗡~~~”

    圆柱形的操作间中，姬月于皮垫上跏趺而坐，食指与身前的光屏相抵。

    伴随着温润的轻响，周遭天地的影像徐徐浮现，能量的流转清晰可见。

    “姬月，怎么样？”

    一位年迈书生走进来，身后跟着袁仁和毛学罔，正是研究院副院长古震。

    “这才刚到外围，能有什么情况。”姬月扭转脖颈，细细观察着屋内影像的变化。“目前一切正常，能见度还凑合，海流相对平缓，周围能量比较稳定，空间和磁场暂无异常。”

    “行，那你多费心，有情况随时呼叫我们。”

    为避免干扰姬月，古震等人便离开操作间，待他们回到临时会议室时，只见梅烨已经在屋内等候，旁边则站着一对壮年男女。这两人相貌寻常，穿着科研保卫队的制服，看着与寻常护卫人员无异，而古震等研究院高层却知道，殷松和樊杏是四十一局派来的外援。

    “政府提供的航线怎么样？”殷松开口问道。

    “到目前为止都挺不错。”古震如实回答。

    “跟贵院想得一样，目的地果然是泠雨。”樊杏站在会议室的窗边，双眼直视着雾气弥漫的海面。“白院长嘱咐的几件事，‘灵塔’都给我们布置了，我们会留意相关情况，全力配合院里面的工作。”

    “辛苦殷先生和樊女士了。”袁仁的手掌反复开合，一边让毛学罔帮自己调试护具，一边跟殷松和樊杏沟通工作。“两位跟着机动组就行，到时候独立行动也方便，常规安全工作就交给我吧。”

    “回头到了地方，如果感觉需要借力，咱们可以扩大知情范围。”古震捋了捋胡子，将目光投向身边的梅烨。“然后小梅这边，明面上的那些工作，就全权交给你的团队了。”

    “重点还是环境采样，以及对合格者的监测。”自打登船开始，梅烨便几乎没闲着，已经拟好了后续的工作计划。“咱们现在拍脑袋瞎猜，感觉那几个调查员修为突破，应该跟泠雨的灵气浓度有关。”

    “嗯，大概率是这样，现在只剩小心求证了。”对于梅烨的大胆假设，古震倒也比较认可。“然后化霾丹的原材料，就是那种松杉目植物，这回不光要足量采集叶片，还得抓紧测试人工种植条件。”

    “您放心，交给我吧。”梅烨笑着拍了拍胸脯。

    ……

    同一时刻，客轮之上。

    没开灯的豪华套房里，微弱的烛光伸展摇曳。

    刘运昌与葛争相对静坐，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出声。

    “激动不？”不知过了多久，刘运昌率先打破沉默。

    “你说呢？”葛争摘下墨镜，朝刘运昌挑了挑眉毛。

    两个老男人对视片刻，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

    两张阅遍世事的脸上，各自浮现出兴奋之情。

    “不说咱俩，我看你家那小默然，也已经快绷不住劲儿了。”

    “之前是没希望，现在真有谱儿了，她不激动那才邪门儿呢。”

    “这才刚进迷雾海域，就给咱们来了惊喜......”

    “不过要真像上官家说的，那这回事儿可就大发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做好最坏的打算总归没错。”刘运昌手掌平摊，反复拍打自己肥硕的下巴。“如果真上了贼船，那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得团结所有能信赖的力量。”

    “咱们家，上官家，田大姐的人马，生息河集团也可以考虑。”葛争轻轻掰起手指，仔细盘算着完成结盟的对象。“然后研究院那边，上官家说再慎慎，就跟给咱传信儿一样，等下了船以后找机会当面聊。”

    “嗯，最好都是当面说，万一这儿的通讯系统......”刘运昌弯起手指，弹了下桌上的声音屏蔽器。“大家劲儿往一处使，加上安治部的力量，还有随行的海军，这力量就够强了。就算队伍里面有内鬼，应该也不敢明目张胆搞事儿。”

    “不过人生地不熟的，如果能避免正面冲突，还是尽量不要撕破脸。”葛争右手握拳，用骨节反复敲打桌面。“大不了现在装傻充愣，回国再揭发失踪者的真相也不迟。”

    ……

    舰队主舰。

    某间昏暗的窄舱内。

    吴运鲲站在储物柜旁，对面是甄炎和张天开。

    窄舱角落的昏暗阴影中，还有个模糊不清的身形。

    虽然开启了声音屏蔽网，几人仍旧轻声细语。

    只因他们谈论的内容，根本容不得半点泄露。

    “一定要牺牲吗？”吴运鲲试探性地发问。

    “无需质疑吾主的判断。”甄炎平静地说道。

    “并非质疑吾主的判断，只不过作为渗透者，两位实在太重要了。”念及可预见的牺牲，吴运鲲有种难言的情绪。“如果能尽量减少牺牲，才能更好地开展后面的工作。”

    “能骗到这么大规模的猎物，很大程度上是公信力在做背书。”甄炎淡然一笑，继而悠悠地往下说。“可等回头东窗事发，国家反过头来调查，我们现在的这些安排，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这回出海以前，我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销毁证据上了......就跟寒窖监狱一样，明摆着告诉你有猫腻，但架不住主要线索断了，国家一时半会儿也没脾气。”

    “也不是嚼舌根子，可我就是觉得吧......”张天开展开一个纸卷，望着纸上的杉树的素描图，脸上泛起一抹复杂的表情。“前几任接引使吧，但凡要再上点儿心，咱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赶......初始航海记录作假，还谎称有化霾丹原料，我们张家这回也得遭重......只能把九斗集团往从犯上面包装了，如果被认为是受胁迫的一方，还能避免被一棒子打死，就可以熬到新时代了。”

    “如果你们躲进泠雨，结果也是一样的吧。”吴运鲲轻拽帽檐，尝试着最后的讨价还价。“就像失踪者那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国家也拿你们没办法。回头到了泠雨里面，还可以配合接引使。”

    “不妥，就算装成被净化者暗杀都不妥。”对于吴运鲲的建议，甄炎却只是摇了摇头。“一旦进入泠雨内部，我们编的瞎话就会不攻自破。像我和天开这样的目标，很难甩开别人单独行动，马上就会被那群受骗的抓起来。”

    “与其承担被严刑逼供的风险，还不如提前自我了断。”张天开出离了消极情绪，顺着甄炎的话往下说。“何况不管我们失踪，还是死在净化者手里，后续的影响都会更大。我们这些主犯主动跳出来，还能减少你们暴露的风险。”

    “唉......”吴运鲲沉默片刻，最终深沉地叹了口气。

    “小吴，谢谢你替我们着想。”甄炎露出感激的笑容，伸手拍了拍吴运鲲的肩膀。“只是纵观历史，每个新时代来临之前，又怎能没有先行者为之流血？吾主指定我们成为先行者，我们没有半点儿不情愿，其实反倒有些窃喜的......我们坚决服从吾主的指示，至于我们没有做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您几位来不及见证的新时代，必定会由我们亲手缔造！”吴运鲲使劲攥了攥拳头，朝甄炎等人郑重行礼。

    “事不宜迟，开始准备吧。”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形缄默已久，此时终于冒出一句简单的指令，而后则消失于阴影之中。

    ******

    ******

    接下来的日子里，舰队始终在迷雾内航行。

    由于地处高纬度海域，外部气温开始日益走低。

    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周遭海域的能见度大幅下降。

    可纵使舱门紧锁，很多人却也能感觉到，空气正慢慢变得厚重。

    天空雷鸣之音不断，浪涛也逐渐变得汹涌，应是舰队驶入了阴雨海域。

    警报声不时响起，料是舰队侦测到水龙卷，并提前做出预警与规避。

    在科考船的天地影像中，能量的波动清晰可见，模样甚是骇人。

    可依托于安全航路，海面航行始终有惊无险，搁浅沉船的悲剧并未出现。

    待到第五天时，周遭风浪开始减弱，浓重的雾气也有了变淡的迹象。

    早餐结束之后，栾劼少将开启内部通讯，宣告舰队即将抵达泠雨。

    根据官方情报，泠雨位于巨大的海岛上，周围浅水区布满了暗礁。

    为防止触礁搁浅，舰队将于海岛周边停泊，并派小艇运送人员物资。

    虽然费时费力，但凭借井然有序的作业，运输过程倒还算安全高效。

    “走吧。”鉴于人员辎重颇多，上官肃便没急着挪窝，待参与者们基本都下了船，才带着上官家族的队伍走出船舱。

    “能见度好像还行。”滕晟华来到户外，见此地虽处迷雾海域中心，雾气却不似先前那般浓重。

    “看来迷雾海域中心地带，环境反倒没那么恶劣。”上官凝漪斜倚凭栏，见海流也较来路平缓了许多。

    在勤务人员的指挥下，上官家的队伍陆续登艇。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小艇穿越暗礁遍布的浅水。

    经历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他们终于踏上了久违的地面。